后來表叔母來木樨院,看著她的表情,明擺著一副婆婆看兒媳越看越滿意的模樣。還有程氏看著自己的眼神,是一種待價而沽的火熱。
一失言成千古恨。那可是陳太初,齊大非偶,并不是她衡量過的能做孟妧這個孟家三房庶女夫君的人。
可那又是陳太初,待她那麼好的太初。她內心不免還是有懷疑有喜悅有害怕,還有暗搓搓的甜和一絲絲的貪。
她兩世從未見過他那樣的眼神,穿透人心,望盡歲月,不可阻攔地刻下印記。十一歲的孟妧,曾為人婦和人母的王玞,再通透,依然手足無措一籌莫展。
百思不得其解,只能不解。
結果第二日,陳太尉家從不外出應酬的主母魏氏,忽然就來孟氏女學探望九娘了,還給她帶了一個食籃,里頭除了熱騰騰的羊肉面,還有各色乳糖蜜煎干果。她在女學逗留了半個時辰,笑瞇瞇地走了。
送走了魏氏,六娘牽著九娘,笑瞇瞇地掃了那幾位話多的小娘子幾眼:“我表叔一家是最護短不過的,尤其是太初表哥。”又意味深長地看了四娘和七娘一眼:“我也護短。”
那日下了學,女學的小娘子們都見到了傳說中陳太初的笑容。在觀音院前,陳太初將十多個裝著各色吃食的油紙袋,親手送入了六娘和九娘坐著的牛車車窗里。牛車走了老遠,那謫仙一樣的少年還帶著微笑站在原地目送她們離去呢,光明磊落,大大方方,毫不掩飾自己心中的歡喜,他衣襟上被暈染的一團油漬,令他少了昔日不食人間煙火的氣息,可小娘子們寧可他永遠不食人間煙火。
這是愛護妹妹麼?未免也護得太偏心了。孟家可是有四個陳太初的表妹呢。但自此女學里再無人譏諷打趣九娘了,生怕說不準誰再多嘴,陳家就要上門提親了。
入了七月天,還未到小暑,已熱得不行,白天烈日灼燒,夜間余溫炙烤。京城里賣冰為生的人家無不喜笑顏開,就連賣扇子的商販也懊惱沒多囤些存貨。
新月初升,汴河兩旁就擠滿了納涼的人,幕席四處鋪散,酒香和笑聲一并遠遠傳到河面上。畫舫上飄來的笙歌也似乎懶洋洋地沒了力氣,反更纏綿了幾分。各大夜市卻依然繁忙,最愛吃喝的汴京百姓,滿頭大汗地吃著冰鎮過的乳酪、各色海鮮河鮮,那無油的白肉也極好賣,各色果子冰碗香引子之類的更是不到三更就收攤回家數錢了。就連熱氣騰騰的鹿家包子,生意也并未如往年那般稍微淡下來些。
過幾日便是七夕了,孟氏女學的小娘子們每日的話題也變成了:張蕊珠的花瓜要雕什麼,六娘的水上浮今年會不會做上一對鴛鴦,各世家會有什麼別出心裁的果食。在七夕節氣的這些趣事外,日常那些舊聞新聞也是少不了被嘰嘰喳喳的。除了九娘,乙班的小娘子們大多已經十四五歲朝上,少女情懷如詩,有兩位十六歲的,在三月里已經訂了親,待今年讀完便要留在家里學庶務待嫁了,少不得被旁人打趣揶揄,說笑之間再一同悄悄議論幾句京中和族學中的郎君們。只是再無人打趣九娘。
日頭西移,十多輛牛車緩緩自女學駛出,沿著第一甜水巷魚貫而出。
經過觀音院時,九娘忍不住往車窗外望去。陳太初和孟彥弼前幾日說七夕要一起給阿昉接風,不知道地方定在了哪里,阿昉有沒有回到京城。
陳太初正和趙栩坐在凌娘子餛飩攤的一角吃餛飩,說著兩浙路和山東民變的密報,又商議起高似的動態和福建的事。
自從熙寧五年年末的福建泉州抵擋所一案事發,蔡佑罷相,蘇瞻做了首相,三年來政治清明,百姓安寧。爭論了兩年后去年大錢終于被廢止,飛漲的米價也得到了抑制。河北路和河東兩路、京東京西路軍中更是頻繁調動,任樞密院都承旨的張子厚雷厲風行,在御史臺連上了十二本彈劾折子后,奉皇命擔任欽差,竟查出近一萬三千吃空餉的“士紳子弟”來,更有近十萬折損或生銹的兵器大白于天下,軍器監、京師的南北作坊,這幾路各州的甲仗庫被張子厚翻了個底朝天,被革職查辦的知州、提舉、通判和都監逾百人,連著兵部郎中萬銓也被牽連入獄,由大理寺審奪后,幾乎將蔡黨余眾一網打盡。
見到孟家的牛車近了,陳太初笑著打住話頭,起身付了餛飩錢,站到路旁。趙栩鼻子里哼了一聲,慢悠悠地繼續吃著餛飩,抬眼見陳太初隔著車窗說了幾句什麼,遞進去一個食籃。
“你就這麼喜歡那胖冬瓜?”趙栩走到陳太初身旁,看著那牛車逐漸遠去。
陳太初轉過頭來,:“是。”
趙栩心頭涌上一陣怪異的感覺,挑了挑眉:“她有什麼好的?”
陳太初笑道:“她什麼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