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妧,你們去契丹的時候,遇到西夏的那個阿辛公主——她如今變成了個怎樣的女孩兒?”魏氏壓低了聲音問道。
孟妧想了想:“穆辛夷她不太尋常,是個好女孩兒。我和她相處不多,卻總有點似曾相識的感覺——舅母為何問起她來?”
魏氏握了握孟妧的手:“不瞞阿妧,這位辛夷姑娘其實有穆老太君的血脈,也算是天波府后裔,原本該姓楊的,只是她命運多舛。可惜她娘親實在瞞得嚴實,當年我同郎君竟然都不知道她母女二人的來歷,想到這許多年來,實在有愧于心。是我陳家欠了辛夷的——”
孟妧和陳素都吃了一驚。
待魏氏說完一番淵源,孟妧輕嘆道:“原來楊家四郎被俘后做了西涼國的駙馬——朝中卻早已為楊家兒郎設了忠烈祠,年年祭奠。老太君約了舅母,是想請舅母告訴舅舅,舅舅再告訴六郎,若是朝廷不怪罪,天波府要接穆辛夷回京認祖歸宗?”
魏氏搖了搖頭:“老太君歷經四朝最是忠君愛國識大體的,她說阿辛這輩子只能隨她的姓了,已經讓人回穆家祖居將阿辛上穆家家譜。”她先同阿妧說了,阿妧定會告訴六郎,那日后出什麼事,天波府也不至于有欺君之罪。
陳素不懂國家大事,卻也紅了眼眶:“這女孩兒如今在哪里呢?悄悄地接回來養也不成麼?”
孟妧嘆道:“天波府英名遠播,四世同堂,卻只有一個十二歲的小郎,先帝體恤,不允他入軍中歷練。老太君便是要接辛夷回京,至少也得等小郎襲了爵位……”
一時室內寂然,只有陳小五微微的鼾聲。
半晌后,魏氏輕聲道:“辛夷如今回了秦州穆家老宅,楊家已經有人去了秦州照顧她,老太君今日同我說這些,等太初出了妻孝,想請我們成全辛夷和太初兩個。”
陳素訝然:“和太初?”
孟妧柔聲道:“我們幾個一路北上,辛夷待太初表哥十分親近,兩人也極有默契。舅母是怕舅舅或是元初大哥不肯麼?”
魏氏搖了搖頭,苦笑道:“太初他若是心悅哪家小娘子,我定然贊成。他的眼光我是信得過的。只是這次回來,我也不曾聽太初提起過。他欠了辛夷那孩子許多,我陳家也欠了穆家的情,在這上頭若再傷了辛夷的心,實在不忍。”
孟妧回想了片刻,安慰她道:“老太君會這麼說,定然是李穆桃告訴她的。可我一路看來,辛夷和太初更像是知己,他們有時候說的話,暗藏道家機鋒,我不是十分明白。但我知道,穆辛夷她性格灑脫,說走就走,未必就有要托付終身的念頭。”她總覺得穆辛夷身上有一種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恣意。
三人就這件事琢磨了會兒,小五睜開眼咿咿呀呀要喝奶,這才停了下來。
外頭惜蘭才入內行了禮:“啟稟圣人,官家傳了口諭至坤寧殿,再有兩刻鐘便回福寧殿了,若是娘娘不覺勞累,還請早些回宮。”
孟妧想了想,她是有許多話要同他好好說,但還是需回坤寧殿略作洗漱,便吩咐道:“回宮吧,回坤寧殿。”
魏氏給小五喂了奶,笑著對孟妧道:“阿妧,六郎今日若是行事不周惹你生氣了,看在他那般地賣力氣討好太后娘娘和那許多老夫人們的面子上,你便放他一馬罷。
畢竟他學做一個皇子學了十幾年,學做一個皇帝也學了好些年,唯獨如何做一個好夫君,卻才準備了一兩年。牙齒和嘴唇還要打架呢,何況日夜相處的夫妻?”她早看出來孟妧不時出神和藏著心事了,兩個小兒女不僅僅是帝后,更是夫妻。若沒有惹她生氣,六郎那樣的性子,素來冰山寒潭,怎會有耐心去哄太后和那許多老夫人們開心。
陳素卻吃驚得很:“阿妧——六郎他惹你生氣了麼?”
孟妧臉上一紅:“還好,請真人放心。我也有不是之處,多謝舅母提醒。”
魏氏將小五抱起來順奶,笑道:“舅母可羨慕你呢,六哥這可不像他舅舅那樣,有時候我說了一百句,他一聲也不響。再問他,他反倒慢騰騰地問一句‘你方才說什麼來著?’”
“你方才說什麼來著?”廳外傳來陳青清朗的聲音。
孟妧和陳素一呆,不禁大笑起來。
陳青一身玄色暗云紋直裰,大步踏入廳中,朝孟妧行了叉手禮,扶起對自己行福禮的陳素,似笑非笑地看著魏氏道:“原來阿魏竟這麼編排我。”
魏氏紅了臉,在陳青面前卻細聲細氣矮下去七分:“六郎明明說兩刻鐘后才回福寧殿,誰知郎君你跟生了翅膀似的……對了,小五今日大半天沒見到爹爹了,很想念爹爹,來——”她將手中小五往陳青懷里塞。
陳小五立刻撲上去,將陳青涂了一臉的口水,咿咿呀呀不停,忽地蹦出一個“爹”字來。
眾人大喜,可無論再怎麼逗弄,小五卻只是流著口水咿咿呀呀。
陳青便和陳素孟妧兩個說了幾句家常話,想到趙栩委婉打探如何哄好生氣的妻子,陳青溫柔地看向魏氏:“時候也不早了,我們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