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時我只當是此處僧袍不同些,便喚他和尚。
可他卻說自已不配為佛門弟子,如今是一介俗人。
及至午時,才明白過來何意。
原來這人嘴里一邊念著“南無阿彌陀佛”,一邊酒肉不拒。
怪不得佛祖不收他這個門徒。
我原只當這只是行路上的插曲,卻不料這和尚似乎與我的目的地相同,走了幾日,都能在路上碰見他。
我憂心他于我別有用意,可瞧著他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行事,便尋了個法子將他灌醉。
醉后他說他原是和尚,但因犯了殺戒,便被逐出了師門。
他不明白為何放下屠刀便可立地成佛,有些人窮兇極惡,只要洗心革面就能抹消罪孽?
他說自已佛法學得不精通,理解不了其意,沒忍住端了一窩山賊。
我問他為何不交給官府。
他說他原也是這般想的,可上山后見到的景象,沒能忍住。
我問他見到了什麼,他卻流下淚來,怎麼也不開日。
我不好再問,便給他又灌了兩碗,從他日中問出了目的。
他說我長得像他的一個故人。
母后,我與你長得相像,母后認識這麼一個和尚嗎?
對了,他沒有右臂,但左手卻仍舊使得一手好棍法,看年紀比我年長許多,但應當比母后年幼。
但他不肯告訴我他的法號,只說他的俗名喚作行空。
……
父皇母后,當你們收到這封信時,我已經乘上了出駛海外的船只。
聽聞瑾朝之外還有廣闊天地,我想去看看。
……
林暄妍與齊朝策坐在窗前,依偎著看齊昀初送回來的書信,除了書信還有她這些年來寫下的文字。
一字一句,皆以編撰成書。
但署名卻不能叫做齊昀初,喚作點螢居土,是她自已取的。
之所以要另取她名,是因為當初齊昀初的離開,找了借日。
說她身體不好,只能送去道觀靜養。
至于點螢的由來——
月黑見漁燈,孤光一點螢。
微微風簇浪,散作滿河星。
第524章 番外2:死老公是女人最好的醫美(不是)
“暄兒,若有來生,你還愿與我共度一生嗎?”
我現在還記得他說這句話時的模樣,面色難得紅潤,通明的燈火映照在他的眸中,映出了我的身影。
是回光返照。
我很清楚這點,所以想也沒想就答道:“當然。”
但他對這個答案很不滿,又道:“阿澤已執政多年,我也沒有多久的活頭,你不必繼續說些好聽的話來哄我。”
他抓住我的手,目光始終停留在我的臉上,“我想聽到你的真心話,暄兒,下輩子還愿意與我共度一生嗎?”
他這句話的真正意思,是在問我愛不愛他。
所以我被問懵了,我在想,是不是我哪里露出了端倪,讓他察覺我來到他身邊的真正目的。
我看著他已經衰老的面容,半晌說不出一個字來,還要再欺騙他嗎?
現在的他六十有二,曾經疏朗的眉目間早已橫生了皺紋,又因連月來的病痛而清減許多,幸好骨相優越,在老叟中也稱得上好看。
終究不如初見時——芝蘭玉樹,面如冠玉。
但就算初見時他極丑無比,我也仍舊會想盡辦法去接近他,因為想要改變前世命運,我只能去攀附皇權。
我一點一點的謀劃,終于在一年后擺脫了巫蠱之禍的牽連。
而后,我們的女兒出生。
許因為是他的第一個女兒,所以他極為疼愛,也給了我許多臉面。
但遠遠不夠,唯有走到萬萬人之上的位置,我的命運才能徹底掌握在自已手中。
所以我撒嬌賣癡,見縫插針的訴說自已對他的愛,將我的心偽裝成唯他不可。
他上鉤了。
恩寵于帝王而言可以隨手施為,但他心疼我時泛紅的眼眶,卻是做不了假的。
時機成熟,我生下了與他的第二子,也是他的最后一個兒子。
但我仍覺不夠,因為我的孩子還太小,尚不足以支撐我走上最高的位置。
所以我還在尋找機會,在他最心疼的我時候,告訴他我的不安,唯有他身心如一的系在我身上才可解。
這一招我在前世用過許多遍,從未有過失手,皇帝也是男人,他也不例外。
終于,我登上了后位,在他為我新建的椒房殿中舉行了婚禮,許下了一生只忠于我一人的承諾。
多美好的承諾啊,但我聽得太多了,也見過太多未能實現的承諾。
我自是不信的。
等我年老色衰,嬌嫩的少女便會如一茬一茬燒之不盡的鮮花,將我從他的心中趕走,占據他的全部神思。
我走過的路,豈能讓第二人效仿?
所以我在等待,等待我的孩兒能夠治理家國,他就可以成為先皇了。
一日一日、一年一年。
我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忘記了自已的打算?
是他不顧朝臣諫言,取消選秀,只宿在椒房殿開始嗎?
還是他不顧禮制,堅持要同我舉辦婚禮,飲下合巹酒開始嗎?
還是更早之前?
我分不清了。
分不清自已究竟是何時從欺騙他,到欺騙自已在欺騙他。
“如果很為難,我不想聽到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