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因為我們擅離職守回援后方,導致前方失守,大軍不得不退守至洱郡,西疆三分之一的領土都被西戎侵占。”
說到沉痛處,方樵忽然問晏齊威,“你既然知道這麼多,那你知道當我們從西戎人手里搶回被侵占的領土后,看到的是什麼?”
晏齊威呆滯地轉著渾濁的眼珠,看著方樵卻不說話。
方樵似乎也并不需要晏齊威的回答,歇了一口氣,才聲淚俱下地自答:“是人間煉獄!”
“你兒子尚且還有晏帥為他們殮骨,有一副全尸下葬。但被侵占的領土上,那些沒能及時撤走的人,卻是連骨頭都被西戎馴養的狼騎啃了個干凈!”
說起當年的慘狀,方樵聲音都在發抖,“七零八落的人骨殘肢堆在一個大坑里,連一塊完整的血肉都找不到。一顆顆人頭像旗幟一樣被插在木頭樁子上,瞪著或怒或懼的眼睛,看著我們這些人。”
“那些人曾同我們喝酒吃肉,是戰友,鄉親,是兄弟,朋友。但他們都無一例外地瞪著眼睛看著我們。”
“他們在問我們為什麼擅離職守!”
方樵揪著衣襟,錘著胸口,蒼老的面容上歲月刻就的溝壑中滿是淚水,“我不敢再回邊疆,我沒臉回去!”
看著沉痛不已的方樵,晏齊威攥著佛珠的手都在發抖,褶皺下的眼微紅,萬千反駁的話堵在喉嚨里,卻叫他囁嚅半晌開不了口。
待方樵情緒稍穩,便又聽他拭淚說道:“事后,朝廷要追究責任,是晏帥獨自攬下了罪過,叫你兒能行靈回鄉風光大葬。他自卸了甲受刑,幾乎去了半條命,又散盡家財撫恤軍民百姓。
這些你又可曾知道?!”
說到此,方樵又是滿心的后悔,“晏帥說你從來剛正不阿愛憎分明,怕你知道真相后怨責康君、康邢擅離職守。叫我瞞著你真相,卻不想你竟鉆了牛角尖,要覆了晏家,亂這天下!”
“你怎麼能啊?!”
方樵痛心地斥責著,“我的命你尚且憐惜你兒不忍取,怎就忍心要亂你兒用命守的這安寧盛世?!”
方樵聲淚俱下地連聲喝問,被問的晏齊威卻兩眼木然涕淚縱橫,緩慢又沉重地搖頭,嘴唇蠕動,無聲地重復著一個單字:“不,不……”
門內寂靜一片,門外亦是一派安靜。
門前的晏清雙目赤紅,雙拳緊攥,恨不能屠盡西戎,叫這血債血償!
“……不,不對……”
沉寂了片刻的屋內,忽又傳來晏齊威沙啞蒼老的聲音,短暫的遲疑后,他好似抓到了什麼救命稻草一般,忽然又凌厲起來,“你在帶偏我?我才不會如你的意!”
“就算你說的是真的,那也是溫家的錯!”
晏齊威啞著嗓子嘶吼,沙啞的聲音像毒蛇吐信,陰冷,怨毒,“若不是溫家下令攻打西戎,西戎怎麼會打過來?我兒子,是他們害死的,都是他們害死的!”
聽聞晏齊威這話,晏清恨不能拍門進去指著他鼻子罵。
西戎覬覦武安肥沃領土已久,早就屯兵兩國交界的邊境,當初先帝當機立斷趁西戎還未有萬全的準備時發兵西戎,尚且被西戎繞后打了個兩敗俱傷。若不主動出擊,等西戎準備齊全攻過來,哪里還能有現在的武安?!
“糊涂!”
陡然一聲厲喝,叫想要拍門而入的晏清一頓,而后一句話更是叫她腳下生根定在了原處。
“國仇家恨你看不清,孰輕孰重你拎不準,就連擺在眼前的事實都不肯相信。你就是被自以為是的仇恨沖昏了頭!枉晏帥還敬你一句深明大義!我呸!我看你晏老二就他媽是個蠢貨!愚不可及!”
“老子再他媽管你,老子就是豬!”
方樵被晏齊威氣得破口大罵,“老子倒要看看,你一個死老頭子爛在這侯府里,能翻個什麼天!”
說罷,方樵轉身就氣沖沖地摔門而去。
在方樵出門前便閃身避開了的晏清又站到門前,看著方樵氣急敗壞的背影,回望一眼跌坐在榻上雙眼無神重重地扣著一粒粒佛珠的晏齊威,心中五味雜陳。
晏清就這樣在門前站了一炷香的時間,久久看著晏齊威,甚至有種坐在那兒的人是自己的錯覺。
直到府外想起了報時的梆子聲,晏清才陡然間驚醒,察覺時間不早。
晏清最后望了一眼恍若呆滯的晏齊威,轉身離開了瀾竹園。
在晏清離開的瞬間,晏齊威微微地抬頭,看著晏清站過的角落,沉著的一雙眸子里不知道在想什麼,只是一粒粒扣著佛珠的手略微頓了片刻,又陡然收緊,本就皺巴的一張臉越加緊皺萎縮。
侯府外,馬車已經是候了半晌。
才等到晏清出來,卻又見晏清在車前駐足轉首,眸色復雜地看著侍郎府上的封條。
剛同孟舒瀾完成交接從西疆趕回來的紅妝,順著晏清的視線看過去,嘴張開,又閉上。
“走吧。”
晏清并未久站,只一眼便收回視線,上了馬車。
紅妝駕馬,馬車離了擁擠長街后,出城門疾馳,太陽卻是已漸至中天。
第三十三章 重陽秋宴
秋日里天高氣爽,涼風習習,男女老少相攜出游,各色的小攤沿著山道,自山腳延續至山巔,香甜的米糕香味混著醉人的酒香,同山間的草木氣一起,被清風送出去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