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清斂眉微垂首,沉默了兩息,才抬眼反問道:“殿下既以為一切當無事,又何必套清的話?何必與兵于清?”
四目相對,靜默之中的交鋒,最終以溫哲翰的展顏一笑收場:“晏小將軍果真是真性情。”
語罷,溫哲翰轉向王淑語,“王小姐,可否行個方便?”
一旁靜立不曾摻言的王淑語聞言掃向晏清,但晏清只垂眼看著山下。
王淑語有些失落,紅唇微抿,收回視線,向溫哲翰躬身行禮后,退出了云月亭。
亭中頓時便只剩下了溫哲翰和晏清兩人,但溫哲翰卻轉了話頭:“王小姐似乎對幫本王留下將軍,心有愧疚?”
“是清拂了王小姐一片真心相交之誼。”
晏清認真地反駁。
聽著晏清對王淑語的維護,溫哲翰倒是笑了開去:“你倒是同舒瀾表弟所說一般,見不得別人因自己受過。”
“清只是就事論事。”
對于溫哲翰突然的套近乎,晏清亦是挽唇陪笑,卻并不讓步。
溫哲翰笑著搖頭:“本王還沒有小氣到,因為這等小事,而對王小姐不滿。”
晏清淡笑不語。
當著上位者的面,流露出自己對于執行上位者命令后的愧疚,若是上位者不追究,這自然便是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
但她上輩子的種種經歷都告訴她,上位者都很喜歡舊事重提。
若哪天惹了他不高興,眼下這一點兒無關緊要的小事,便是天大的事。
彌子瑕與衛靈公分桃而食的結局,就是很直觀的例子。
對于晏清明顯質疑的態度,溫哲翰倒是沒有生氣,反倒越發放心。
比起一個喜怒不形于色、難以抓住把柄的人,一個恃才傲物且有自己的底線原則和在乎的東西的人,顯然更容易掌控,也更值得信任。
當下溫哲翰也不再同晏清兜圈子,直接將話挑明了說:“今日宴上的情況,想必你也看出來了。跟宴上的情況一樣,我手下去接觸的人,無一例外都在未到場的人那兒碰了釘子。皇兄定然是出手了。”
晏清沒插話,溫哲翰也不需要她接話。
“皇兄身為長子,從小就被父皇給予了厚望,當作儲君培養。只是父皇迫于我外祖的壓力,不敢明確立皇兄為儲君。他怕皇兄會成為眾矢之的。”
溫哲翰望著康都城,輕嘆著訴說自己的心聲,像一個討不到糖的孩子,“老實說,我很羨慕皇兄,能得到父皇真心的喜歡。”
“但皇兄卻不懂珍惜。”
溫哲翰的眸色暗下去,滿眼皆是目睹別人輕易地得到了自己可望而不可即的東西后,卻親手將它摔碎時的怨憤和不理解。
“可是就算是皇兄做了這種事,父皇還是偏愛著他……”
幽緩的長嘆中,是不甘,卻又無奈,心酸。
“如此有悖倫理之事,卻也只是尋了一個輕巧的借口,罰了他閉門思過。”
溫哲翰唇角咧開一個大笑的幅度,手卻攥緊了欄柵,雙眉倒豎,“他甚至跟史官商議,要將皇兄的這段丑事抹去!”
晏清一驚。
她以為皇帝當時既然選擇了放棄溫哲茂,去換取李家手里的權力,便是已經對溫哲茂失望,而溫哲茂定然不會再有機會被立為儲君,卻不想皇帝竟然依舊是想立溫哲茂為儲!?
晏清再一次對“君心難測”四字,有了深刻的認識。
同時,又不免對眼下的局勢有了新的認知,晏清開口確認道:“……肅王知道圣上的打算嗎?”
溫哲翰瞥眼瞧晏清一眼,道:“他若是知道父皇有這個打算,便不會著急忙慌地叫李定山回京了。”
晏清頓時如吃了定心丸一般。
若是溫哲茂知道了皇帝的打算,收斂鋒芒等上一等,待半年后漳懷水災爆發,溫哲翰死在賑災途中,這朝中可沒有能制止溫哲茂登位的人了!
心思松緩下來,晏清也就反應過來自己問得急了。
其實從溫哲茂已經急得聯系李定山控制朝臣,讓眾多朝臣連讓家中小輩參加溫哲翰的秋宴都不敢的情況來看,她就該能猜到溫哲茂是不知曉皇帝這個打算的。
“……”
晏清思緒忽地一頓,抬眼瞧向溫哲翰,唇一抿,眼神微暗。
她上輩子跟了溫哲茂十幾年,深知溫哲茂這人行事之謹慎,不到萬不得已,絕對不會輕舉妄動。
眼下皇帝雖然將他禁足肅王府,卻沒有更多的懲罰。
就算溫哲茂不知道皇帝的打算,按他的性子,在這個當口,也應當會選擇隱忍個一年半載,讓這事兒悄無聲息地過去,再徐徐圖之,而不是著急地召回李定山。
自己雖然猜他會造反,但也是在皇帝立溫哲翰為儲君的前提下的。
晏清可以肯定,自己在見到溫哲翰之前,不曾向任何人表露過,自己懷疑溫哲茂會反這件事。
甚至先前同溫哲翰相互試探時,也只說了李定山攜三萬兵馬回京不妥。
自古凡有帝王之心者,皆對手握兵權的武將多有猜疑,更何況李定山這樣直接將南疆四分之一兵馬開回京城的!
但自己可沒說這事同溫哲茂有什麼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