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視野里朝自己靠近的腳尖,安寧頓時渾身哆嗦,全身匍匐在地,脖子縮緊,腦袋埋進胸腹,盯著面前的一寸地,不住地磕頭,嘴里不斷地喊著:“圣上饒命!”
一只腳重重地踩在他肩頭,讓安寧頓時不敢再動彈,一迭聲的求饒也消了音,縮成一團,哪里還有往日里大內總管人前的威風?
“這一兩日才知曉的事?無憑無據,你也敢往皇子身上栽贓?”
皇帝壓制著怒氣的聲音在頭頂響起,讓安寧脖子一陣發哽,好似還有一雙大手掐在他脖子上,讓他喘不上來氣。
“奴……奴……不敢欺瞞圣上,更不敢污蔑皇子……”
安寧聲音尖細卻又帶著艱澀的哽咽吞音,每說一個字,都用著極大的力氣,才結結巴巴地把話說完,“前些日子,六皇子突然感染風寒……夭折,皇后娘娘……不信六皇子……會突染風寒,覺得蹊蹺……”
說到此,安寧頓了一眼,腦袋稍稍伸出來一點,余光瞥見皇帝腳尖,又趕忙收回去,“六皇子風寒前的……癥……癥狀,就……就跟您一……一樣,畏寒,怕風……請御醫看了,也都是說……說是秋日涼,脾胃虛弱導致體弱,就會如此……”
安寧吞了口唾沫,潤了干澀的喉嚨,張了張嘴,卻沒能再說出話來。
正當時,皇帝卻松了踩在他肩頭的腳,一拂袖,將桌案上茶壺杯盞掃落一地,背身道:“繼續說。”
安寧悄悄抬頭,見皇帝背對著自己,連忙爬了幾步,撿起還在葦席上翻滾的茶壺,將壺中剩余的茶水都倒進嘴里,大口吞咽著,方才覺得喉中仿若堵著硬物的感覺消散。
恭恭敬敬捧著茶壺放正,安寧重新跪好,頭觸地埋進胸口,再次開口,話順了不少:“娘娘直覺其中蹊蹺,就讓人查了御膳房。
隨后……隨后……”
安寧吞吐著,遲疑著,期望能得到皇帝的追問,特許他繼續往下說。
但皇帝只是沉默著,他不開口,皇帝也不開口。
安寧心沉入谷底。
他知道,今日之后,自己只怕再不能得皇帝信任了。
安寧心中眾多雜念一肅,一改先前戰戰兢兢的恐慌,直起身,神色鄭重地長拜到地,除卻喉嚨帶來的不適造就的沙啞,再開口的話已不再顫抖遲疑:“隨后皇后娘娘查出六皇子的飯食被人下了雪石粉,連續吃了一個月,徹底敗壞了六皇子的肺腑,才導致六皇子體弱畏寒,稍微吹點涼風,便感了風寒,一病不起。”
安寧喘了口氣,馨德殿內旺盛的地龍蒸騰氣的熱氣,燙得他嗓子火燎火燒般疼,但他卻沒機會再喝一口水,“因圣上您的癥狀同六皇子太過相似,娘娘細查之下,才得知,您已經服食雪石粉兩月有余。若非您正當壯年,身體強健,只怕……”
安寧閉上眼,一咬牙,終是把大逆不道的話說出了口:“只怕,您已如六皇子一般……病亡。”
“嘭咚”一聲巨響,榻上的烏檀木雕花小幾被人重重地摔翻,撞上先前安寧扶起來的清瓷茶壺。
碎瓷、木屑紛飛。
安寧低著頭,分毫不動。
“皇后審了御膳房的人?”
盛怒的帝王壓著嗓子低問,如同低聲咆哮的雄獅。
🔒第五十七章 望春逢秋
“是。”安寧答。
皇帝回轉身,看著跪在滿地狼藉中的安寧,又問:“皇后說,下藥的人是肅王指使?”
安寧沉默了一下,道:“人是奴審的。那人……奴見過,確是肅王府的釘子。前段日子您身子弱,奴不敢讓這事擾了您休養,所以便一直沒曾開口。”
話音落,馨德殿中陷入一陣沉寂,滿殿只聽得見帝王粗重克制的喘息。
安寧聽著皇帝赤腳在殿中走了幾個來回,耳邊響起各種瓷器、玉器粉碎的脆響。
匍匐在地,安寧努力降低著自己的存在感,心中卻出奇地平靜,只有心臟本能地狂跳。
他不知道下一刻皇帝是不是就會抽出佩劍砍下他的腦袋。
他在等。
當他將肅王弒親這件事說出來后,就注定他不可能再為溫哲茂所容。
若是皇帝仍舊舍不下肅王這個傾心培養的繼承人,那他這個知道肅王丑事的“端王黨”,就決計不能活著!
馨德殿中“噼里啪啦”摔東西的消下去,皇帝也沒有拔劍砍了安寧的腦袋。
安寧長舒一口氣。
“替朕更衣。”
發泄后的帝王好似熄了怒火,又恢復了往日的沉穩,只語調略深沉。
安寧一骨碌爬起來,不敢假手他人,親自替皇帝更衣,卻始終低垂著頭,不敢抬眼觀察帝王的神色。
出了馨德殿,安寧引著皇帝的轎輦直奔宮中關押罪奴的暗獄。
宮外,溫哲茂枯坐了一下午,直到聽聞宮中傳話的太監說皇帝召見才挪動了位置。
“公公可知父皇突然召見本王,所為何事?”
前往皇宮的路上,溫哲茂問傳話的太監。
傳話的人目光閃躲,連連搖頭,只說:“奴只是個傳話的,別的一概不知,肅王殿下就別難為小的了。”
溫哲茂揪著傳話太監的眼一垂,狀似無意地瞥向別處,不經意地問:“父皇可是很生氣?”
小太監低著頭,眼睛在眼眶里飛快地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