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哲茂又問了一遍。
小太監不敢得罪溫哲茂,只得囁嚅著開口:“是……”
頓了下,小太監小心翼翼瞥一眼溫哲茂的神色,討好般地補充道,“圣上跟安公公發了好大的脾氣……就是在殿外,也能聽見圣上發火的聲音。”
“哦?”
溫哲茂眼轉回來,睨著畏畏縮縮的小太監,“父皇說了什麼?”
小太監望著溫哲茂的眼睛,吞了口唾沫,結結巴巴地開口:“奴沒……沒聽清……”
說完,小太監再不敢開腔,撇開腦袋,只敢拿余光小心翼翼地偷瞄溫哲茂的動作。
而溫哲茂只是拿眼上下審視了小太監一番,便收回了視線,不再說話。
小太監松了口氣。
進了宮,下了馬車,小太監引著溫哲茂往馨德殿走,快到馨德殿的時候,卻迎面走來一個太監。
那太監俯身朝溫哲茂行個禮,低著頭傳話:“肅王殿下,圣上在玉淑殿等您。”
溫哲茂一頓,沒有立馬動身,卻是探究著眼前人:“你是哪個殿里的?”
“回殿下話,奴是剛調來馨德殿的。”太監答道。
溫哲茂眼一磕微啟,遮掩著眼中晦暗,笑得溫和:“你叫什麼名字?原來是哪個殿的?怎麼被調來馨德殿了?”
“奴名為安貴,您叫奴小貴子就是。”
安貴恭敬地答著,卻沒回溫哲茂后面的話,只是催道,“殿下,莫要讓圣上久等才是。”
聞言,溫哲茂唇角微挑,眼底劃過一抹郁色,卻是嘻笑一聲溫和地說了聲:“也是。”
前往玉淑殿的路上,溫哲茂壓著步子慢悠悠地走,一邊有一句沒一句地同安貴搭腔:“父皇不是身體不好,怎麼召本王去玉淑殿?”
安貴諾諾地答:“奴不知。”
溫哲茂眸色微閃,似感慨似懷念:“當年母妃還在的時候,父皇最喜歡到玉淑殿聽母妃彈琵琶。我還記得我五歲那年,在玉淑殿的玉蘭樹下,母妃為父皇奏曲,父皇抱著我考我功課。也不知道玉淑殿外的玉蘭樹久無人打理,如今是否還在。”
安貴不吭聲。
溫哲茂瞥一眼安貴,又道:“你也姓安,可是安寧公公的干兒子?”
安貴停下腳步,在溫哲茂的注視下轉身,依舊低著頭:“殿下,玉淑殿到了。”
溫哲茂抬頭,玉蘭樹的枝椏支出墻外,光禿禿的,黃葉也不掛一片。
其下,琉璃瓦遮蓋的門檐,朱漆的宮門,鮮亮如舊。
“殿下,圣上在殿內等您。”
溫哲茂收回視線,睹一眼低著頭不出一絲差錯的安貴,邁步踏進宮門。
玉淑殿是位于后宮東南角的望春宮的主殿。
望春,為玉蘭別稱。
母妃名中有淑蘭二字,父皇便賞了這望春宮。
望著亭中足以遮蓋大半個庭院的玉蘭樹枝椏,溫哲茂抬手拈了一片將落不落的殘葉在手,攏進袖中,不再逗留,徑直朝著玉淑殿走去。
玉淑殿殿門大敞,安寧在殿前的臺階下候著。
見溫哲茂到了,安寧迎上來見禮。
溫哲茂一眼便掃見安寧臉上被碎瓷割出的血痕。
那血痕暗紅,在安寧較常人白凈的臉上格外明顯。
溫哲茂嘴剛張開,還沒說話,安寧便先垂著頭催促著:“殿下,圣上等您已久。”
聽著安寧略嘶啞的聲音,溫哲茂垂眼盯著安寧,卻意外發現他縮著努力藏進衣襟里的脖子上,有一圈紫紅的勒痕。
只一眼,溫哲茂便認出那痕跡,垂眼掃向自己的指節,以目光丈量著指節的長短。
捏著手中殘葉的梗一轉,溫哲茂的視線落向大敞的殿門,幽幽地輕嘆了一句:“看來父皇今日著實是氣著了。”
話音落,溫哲茂動了,安寧以為他終于要進殿去了,正打算跟上,卻見溫哲茂轉了腳,面朝著自己頓住。
安寧握著拂塵的手一緊,便聽溫哲茂溫聲說道:“安公公,你說,為什麼就非得將國事交給三弟呢?既然讓李氏同我傳出丑聞,又何必假仁假義,對外宣稱本王瀆職?”
接連兩問,叫安寧心如擂鼓,心中各種猜測不斷,卻偏裝聾作啞,只催促:“殿下,圣上還等著您。”
溫哲茂盯了安寧片刻,終是斂了眼,松了手中殘葉,轉身望向大敞的殿門,邁步上了臺階。
安寧緊隨其后。
殘葉被安寧急行帶起的風帶得打了兩個轉兒,突兀地擺在不染纖塵的玉白條石之上,卻無一人在意。
玉淑殿的殿門,在溫哲茂進殿后關上。
安寧在門口守著。
🔒第五十八章 深知一切
玉淑殿內,皇帝高坐大殿正中,居高臨下地望著自殿外進來的溫哲茂。
“兒臣,見過父皇。”
溫哲茂俯身行大禮,長拜到地。
皇帝定定地看了溫哲茂很久,越看,越覺得眼前跪在自己腳下的人陌生。
“茂兒。”
皇帝喚著溫哲茂的乳名,嘴張了又合上,許久才找到自己的聲音,“你還是人嗎?”
溫哲茂勾了唇角,在沒得到皇帝的允許的情況下,站起身,抬頭直視著高位上的皇帝。
皇帝內心的掙扎、痛心疾首,在臉上展現得那麼明晰,顯得他教導自己的君王不該喜怒形于色是那麼的諷刺。
溫哲茂彎著唇笑,眉眼溫潤順和:“父皇怎麼這麼問?兒臣當然是人,總不能是神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