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盯著溫哲茂帶笑的臉,往日里覺得那笑有多暖心,此時就有多寒心。
再聽那插科打諢般的玩笑,更叫皇帝心頭火燒:“小六是你親弟弟,朕,是你親生父親!”
溫哲茂聞言愣了一下,好似沒有反應過來。
片刻后,溫哲茂才恍然大悟,笑容更加溫和:“原來您已經知道這事兒了。”
“你!”
皇帝萬想不到溫哲茂竟然就這麼承認了,頓時血氣上涌胸口一陣憋悶,腦中嗡鳴般炸響,“畜生!”
皇帝怒斥著,撫著胸喘氣。
溫哲茂卻好整以暇地看著他,繼續火上澆油:“兒臣的母妃早在兒臣六歲時便死了,并未給兒臣留下兄弟姊妹。至于您……”
溫哲茂笑容更甚,“我的父親,在母妃離世后,便隨她一同去了。您,只是皇帝……僅此而已。”
“逆子!”
皇帝怒急,揚手將手邊的茶盞朝著溫哲茂砸去。
溫哲茂輕巧地避開,不甚在意地撣撣身上沾上的茶水:“怒大傷身,您如今這個身體,可經不起多大的折騰。”
皇帝劇烈地喘息著,定定地瞪著溫哲茂:“朕處心積慮,送你去南疆結識李定山,遣你賑災收獲民心,讓你協理六部事務,將三衛兵權交托于你,一心一意為你日后登基鋪路。你就用殺弟弒父、舉兵造反來回報朕?!”
成套的青天釉茶盞盡皆被拂落,砸在溫哲茂腳邊,碎成無數片。
“呵……呵哈哈哈哈!”
面對皇帝的怒聲質問,溫哲茂卻好似聽見了天下最好笑的笑話,忍俊不禁,捧腹大笑。
笑夠了,溫哲茂才直起身來,譏諷地笑看著高位上盛怒的帝王:“處心積慮?是啊,真是處心積慮。
我沒能死在南疆,沒有死于災民暴動、災后瘟疫,真是讓您失望了。”
看著溫哲茂陌生的嘴臉,皇帝滿腔的怒火微歇,手下意識地收緊,眉目深鎖,眸中多了幾分愧疚、不忍。
然而皇帝的這些變化落在溫哲茂眼里,卻讓他覺得越加諷刺:“當年,刺客行刺,我母妃為您擋劍,臨死時求著您讓我好好活著一生。是您,許諾母妃,會立我為太子,將這江山交于我。”
“結果呢?”
溫哲茂問著,卻沒想得到皇帝的回答。
因為答案,早已在當年,皇帝就已經用行動告訴了天下人。
“結果,您在我母妃去世后的第二天,冊了丞相府獨女為后,破例將六歲的我封王,攆出皇宮,在宮外建府。”
“六歲的王爺……呵,卻是整個康都權貴嘲笑取樂的對象!”
溫哲茂拔高了聲音怒喝,陰鷙的眼染上了一抹紅,“權貴也就罷了,就連府里那些下賤的奴婢都敢對我打罵羞辱!您何曾過問過?”
發泄過憤怒,溫哲茂的神色又沉寂下來,只是冷著眼笑:“我該感謝您高抬貴手,在我十歲被皇后的人推入水中差點兒溺死之后,將我送去了佛安寺靜養,才讓我安穩地長到了十三歲。”
“十三歲,南蠻水賊兇狠,李定山以軍餉不足為理由,拖延著不處置水賊,導致南疆難民成災。您讓我押送軍餉去南疆,您說是讓我去結識李定山,去拉攏李定山。”
溫哲茂負手,瞌上眼深吸一口氣,才復又睜眼,淺笑,“十萬兩紋銀的軍餉,卻只派遣五千人馬護送。南疆的災民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我們,更何況還有殺人如麻的水賊!”
“您想過我能活嗎?”
對于溫哲茂的質問,皇帝愧疚更甚,但卻心里依舊清楚:“這不是你殺弟弒父的理由!”
皇帝深深地盯著溫哲茂譏嘲的眼眸,“許家三代為丞,根基在朝廷百官之中無可撼動。我若不將你送走,若直接立你為太子,你連七歲都活不過去!”
皇帝說得真切,卻叫溫哲茂笑容越發燦爛。
但片刻后,他又好像想通了一般,妥協地垂下頭:“我知道,許相逢也好,李定山也好,狼終究是狼,您想讓兩狼相爭,將權力收歸皇室。”
皇帝松了口氣:“你既然知道……”
“但這同我有什麼關系呢?”
皇帝說到一半的話,被溫哲茂直接打斷。
他皺眉望過去,卻只見溫哲茂滿眼的冷淡,就連掩飾般的笑容也已經消逝。
“我也好,老三也好,不過就是挑起兩狼相爭的引子罷了。”
溫哲茂平靜地望著不滿的皇帝,“無論我和老三誰輸誰贏,身后總有一頭狼。站在狼前的人,要想不被狼吃掉,只能任由狼擺布。不同的只是,老三對狼不自知,血脈的牽扯,道德的制約,讓他就算羽翼豐滿,也不會將刀揮向身后的狼。而我母妃家只是李家遠房旁支,當有機會,我一定會揮刀,徹底拔除李氏一族。”
皇帝驚愕,但旋即又生出幾分欣慰。
到底,是同自己最像的孩子。
只是這點欣慰,卻因為他先前讓人寒心的舉動,讓皇帝心中的不滿越發地深:“你既然能看透這些,就該明白,什麼也不做,等我打壓了許家,等李定山同許相逢斗得兩敗俱傷,等我傳位于你,才是最好的局面。而不是草率行事,被人算計,留下背德污名!更不該一時失勢就沉不住氣地起兵造反!”
🔒第五十九章 早已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