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人的以后,若不是犯了什麼大的過錯被貶為奴的,等有了資本,隨時也可以為自己贖身,自去婚嫁成家,還有的選。
但那些趁著天災人禍倒賣人口的,就當真是將人當牲口一樣對待!
運氣好的,可能流落風塵,可能輾轉各處,想得通透些,只幸自己還能有一條命在;運氣不好的,受盡折磨,生不如死,唯恨自己還有一條命在。
就好比她十歲那年混進匪寨看見的,那些被土匪擄上山,囚禁在暗無天日的山洞里,用鎖鏈拴著的那些,已然瘋瘋癲癲的禁臠。
一個個骨瘦如柴,眼窩深陷,髖骨高聳,病白的臉上滿是淤青、泥土和血跡,見著人就如見鬼怪一般瑟瑟發抖,嘴里嘀嘀咕咕地說著重復且不完整的話,字字句句皆是求饒。
想起這些,晏清就覺得心中火躥,又悲又恨,卻無能為力。
那是她頭一回領兵,也是她頭一回,沒留活口。
在晏清想著往事之時,余淮縣的城門,也逐漸出現在了眾人視野之中。
🔒第一百二十八章 疫病吃人
金銘叫停眾人,晏清自藥箱里取出游稚青早先準備好的面巾分給眾人。
這些面巾是特制的,用雙層棉布縫制,中間夾層塞上些能姜片、薄荷等提神醒腦的藥,過一道藥水后晾干,能在一定程度上減少染上疫病的風險。
面巾兩側各縫一條布繩,方便綁在腦后。
等都帶上面巾,一行人才繼續往前。
還不等進余淮縣城,眾人就在城門下的門洞里,看見了不少三三兩兩倚在門后,拿草席半遮著的人,閉著眼,歪著頭,也不知是死了,還是活著。
虛掩的城門能在一定程度上遮擋寒風,門洞上方的城樓又正好遮雨,便使得城門在一定程度上,成為了無家可歸者的安身之處。
晏清一抿唇,面露不忍,松開拽著金銘衣角的手,就要上前去查探災民的情況。
他們大隊人馬要想進城,肯定首先是需要先將城門口清理出來的。
然而,晏清剛走出幾步,就被于懷寧攔了下來。
“……”
于懷寧開口想叫晏清的名字,卻陡然間剎住,一時又想不起曾成文他們叫的化名,沉默了一瞬,索性直接越過了客氣的稱呼,鎖著眉訓斥起了晏清,“情況未明之下,不可輕舉妄動。”
說著,于懷寧就親自上前,查探了幾個人的情況。
剩下的,也示意手下的人看了,皆是搖頭。
“沒氣了。”
于懷寧沉聲說著,“都是冰涼的,有一兩個肌肉還是軟的,顯然才沒了沒多久。”
眾人心情沉重。
看了晏清片刻,見她狀似不忍地轉過頭去,藏在金銘衣角之后。
習慣了聽晏清發號施令的于懷寧,才恍然間想起晏清這會兒的身份,長嘆一聲,遮掩了自己的不自然,輕拍晏清肩膀,哄小孩一樣地哄著:“若是不忍見,你還是同金大夫先回去吧?”
晏清看一眼金銘,卻又搖頭。
于懷寧見她固執,也沒多說,也看一眼被遍地餓殍所震驚的金銘,嘆一聲,轉頭吩咐手下的人:“把人都清理到一邊,好生擺著吧。等統領來了,再看是埋了,還是需得燒了。”
“燒了吧。”
金銘終是回了神,神色凄然地看著城門下的數具尸骨,“看他們面色青黑,口角泛白,應是染了病。
病尸入土,疫病順著地下水流到了下游,會引起疫病擴散。”
這些是游稚青之前同金銘說過的。
“只能是燒了,才能減少疫病的擴散。”
金銘說這話的時候,都有些不忍心。
人最是講究一個入土為安。
就連那些死囚,被砍了腦袋的,家里還有人的,基本都還要找縫尸匠將腦袋接上,再好好地埋進土里。
世上最嚴厲的懲罰,也莫過于死后曝尸、死無全尸了。
挫骨揚灰這種事情,向來是為人所不容的。
也只有廟里的師父,信奉人死后肉身圓寂,而魂將長伴佛陀左右,故而舍肉身以焚,遺留骸骨,乃為舍利,是高僧生前所造無量功德所化。
但世人是不信奉這個的。
落葉歸根,入土為安,才是世俗人所愿的。
而這些染了疫病而亡的無辜百姓,卻是連死囚的待遇都沒有。
若能有佛陀超度,想來還好受些。
只是眼下這光景,顯然是沒那個精力去千里之外,請佛陀誦經。
等清理好了城門口的尸體,眾人才正式進了城。
城中低矮的房屋,多數被水沖垮,殘垣斷壁,帶著濕漉漉的水汽,甚至還往下滴答著水。
街上一片泥濘,橫七豎八地躺著些尸體。
有老人,有孩子,有男人,有女人……
但也很明顯地能看得出來,死在街上的這些,多是些有所殘缺的羸弱之人。
稍健壯些的,死在尚且還支楞著的房子里。
大一些的,估計是以前那些鄉紳富貴人家的大宅子,熬過了洪水的沖刷,這會兒成了難民們的居所的,里面還有些活人。
但大多病怏怏的,面黃肌瘦,看見晏清他們近來,眼里露出青光來,卻連張嘴喊一聲餓的力氣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