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清跟秦老將軍提了升遷三地防御使,及前往西北聯防營一事,本是想同顏仲祈等人一道出發,卻叫秦老夫人不舍。
“乖孫兒難得來一回,還不滿一月就要走。這一去,卻也不知何時才能再回來。”
秦老夫人拉著晏清的手絮叨,滿眼皆是不舍,“外婆知道你們當兵的要聽令行事,不該該耽誤你們,但你們這一走都走……”
秦老夫人看看晏清,又看看顏仲祈,一時語塞,放不下卻又留不得,“好歹,你留到過了及笄禮再走?”
秦老夫人眼巴巴地望著晏清。
晏清面露難色。
距離三月三上巳節還有十來日,眼下情況多變,外面的情報又很難送進北地里來,一日之差就不知會有什麼變化,十來日……
其中變數太大了。
“左右你現下也沒有鎮北侯的手諭,想要去聯防營,就至少要拿到通行令。”
本是過來陪老夫人聊天,卻沒說幾句話的顏仲祈,在秦老夫人開口留人的時候,難得地幫腔了一把,“就算義父這邊不卡你,官府那邊的審批流程走下來,也差不多要七八日。多一日少一日,也差不到哪里去。”
晏清望向顏仲祈,顏仲祈卻是借著飲茶,垂了眼睫,遮了眼中心緒,放輕了聲音又道,“難得有閑暇,多留幾日……也是好的。”
晏清斂眸。
子欲養而親不待,顏仲祈是在勸誡自己,莫要到頭來發現沒幾日能相處,再來追悔莫及。
“好。”
晏清揚起淺笑,應了秦老夫人的挽留,“等過了上巳再走。”
秦老夫人心中一喜,摟著晏清心肝寶貝兒地說笑。
晏秦氏卻是將視線落在了顏仲祈身上。
何時,自己的這個弟弟也會勸人小情勝大義了?
何時,自己的女兒又是會如此聽人勸的了?
出了壽康院,晏秦氏打發了晏清出門,卻是單獨找了顏仲祈。
“阿祈,你同阿姐說實話,你和清兒是不是有事瞞著阿姐?”
顏仲祈一進廳堂,晏秦氏便眸色嚴厲地看了過來,問的話犀利鋒銳,絲毫不給顏仲祈思索的余地,“你這次去邊境巡查,是不是很危險?”
定定地望著晏秦氏眼睛,顏仲祈好似又回到了小時候,阿姐考問自己功課的時光。
“阿姐怎麼會這麼想?”
顏仲祈指節彎曲,雙手負后,同從前一般狡黠地笑晏秦氏,“既然是邊境巡查,危險自然是有的,但比起上戰場可好太多了。這麼多場仗我都活過來了,只是巡查個邊境,能有什麼事?阿姐你就是喜歡多操心。”
顏仲祈說得坦然灑脫,甚至有些埋怨晏秦氏對自己的看輕,但晏秦氏卻只是定定地瞧著他。
這讓顏仲祈有些發慌。
從小時候起,他最怕的就是阿姐淡著眉眼定定地看著他,好像能夠看透他所有的心思一般。
從前,在這樣的目光下,他總是撐不住多久的。
但是這一次不同,他不能同她坦白。
顏仲祈指節收緊,手心捏著一把汗,卻疑惑地笑問晏秦氏:“阿姐怎得這麼看著阿祈?難道阿祈還能騙阿姐不成?”
晏秦氏抿唇,一雙鳳眸中露出幾分失望:“阿祈,你知道你每次說謊的時候,都喜歡背著手,解釋很多嗎?”
顏仲祈面上的笑一僵,緊攥的指尖幾乎扎進肉里。
良久,顏仲祈終是敗下陣來,頹然地看著晏秦氏。
“果然,我從來都是瞞不住阿姐的。”
顏仲祈垂著眼,視線卻始終追著不遠處的人,語調柔和卻堅定,“但是這件事,我不能跟阿姐坦白。阿姐就不要問了。”
聽得這話,晏秦氏攥緊了帕子,呼吸都是一滯。
“可……攸關性命?”
晏秦氏問出這話的時候,聲音都在打顫。
她太了解顏仲祈了,若是當真沒什麼大事,他斷然不會是這般神色。
顏仲祈沒有答,只是垂著眼,小心翼翼地看著晏秦氏,像極了小時候做了錯事,努力討好著想要求得她原諒一般。
這無聲的回答,叫晏秦氏心中一緊,筆直的脊背都彎折了幾分,美目微垂,迷惘地落在空處。
看著晏秦氏恍惚的神色,顏仲祈緊抿著唇齒,心間錐刺般地疼,卻最終只是轉開了眼,腳下生根地站在原處,像個犯了錯等著挨訓的孩子。
他是情愿晏秦氏像小時候那樣罵他一頓的。
罵他不懂事,罵他狠心,怎樣都好,只要別這樣沉默著,將話悶在心里折磨她自己。
然而,晏秦氏沒有罵他,她只是問:“阿爹和阿娘,知道這件事嗎?”
微顫的聲音,混著沙啞,溢著疲憊,一字一句砸在顏仲祈心上,又將他定在原地,只能同小時候一樣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看著她。
顏仲祈垂首,囁嚅著:“不知。”
又是一陣沉默。
良久,他才聽得一聲沉沉的呼吸,似嘆,似哀。
隨后才是晏秦氏的聲音:“難怪你要在臨行前休沐,原是打定了主意,不再回來了。”
顏仲祈緊咬唇齒,隱忍又似不甘地反駁了一句:“我會回來的。”
晏秦氏望過來。
顏仲祈抬頭迎上晏秦氏的視線,字字清晰地重復:“只要我還活著,我一定會回來的。”
晏秦氏微怔,朱唇翕動,良久才道出一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