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算那些突生橫禍的,在這個老人平均壽命五六十的世上,秦老太太算得上是高齡了。
晏清不記得上輩子,秦老夫人是什麼時候走的了。
在今年之前,她對于自己這一對外祖父母的印象,僅來源于從父母口中的聽說。
若非雪原十二部之后的反撲,她可能連秦老將軍是何時故去的也不知道。
對于上輩子的秦老夫人,晏清自然更加沒有印象。
從前不曾見過,所以在考慮事情時,理智總是讓人利益為先。
如今見過了,那些只言片語留下的印象,化作鮮活的人印在腦子里,便怎麼也再難忘卻。
她曾想過,是否要將顏仲祈的事告知秦家二老,哪怕這可能會使他們之后變得很被動。
這個想法,在晏清見到躺在病床之上,形如枯木的秦老太太時,變得格外強烈。
那個頑童一樣的老太太,總是強勢地將身邊的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條,卻又對自己關懷備至,寬容到近乎縱容的老人家,此刻氣息奄奄地躺在病床上,呼吸微弱。
聽得動靜,秦老太太睜開眼,看見滿身風塵的晏清,渾濁的眼睛又亮出光來,枯皺的嘴角一彎:“乖孫兒回來了……”
聽著秦老太太虛弱卻欣喜的聲音,晏清喉頭一梗,疾走兩步,行至床邊,握住老太太虛虛伸過來的手,盡力綻出一個笑來,努力自發堵的喉嚨里,吐出一句輕快的話來:“外婆,我回來了。”
“好,好……”
秦老太太握著晏清的手,“回來了就好。”
晏清薄唇緊抿,黑眸深沉,輕啟唇瓣,正要開口,卻被秦老太太重重地握緊了手。
那力道之重,如同瀕死之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便死也不愿松手一般。
晏清微怔,一眼望進秦老太太眼里。
老太太眼眸渾濁,卻也掩不住那瞳孔深處一抹精光。
晏清合上了唇。
秦老太太眸色一軟,卻是對晏秦氏等人道:“都出去吧,讓我和乖孫兒單獨說會兒話。”
晏秦氏感傷地望一眼自己的母親,看著自己女兒看過來的眸子,勉力牽出一個笑來,輕拍了拍她發頂:“好好陪陪外婆。”
晏清點頭。
晏秦氏帶著滿屋子的人退了出去,屋里終于只剩下了晏清和秦老太太。
秦老太太戀戀不舍地看著晏清,伸出手去觸那精致的眉眼。
晏清握著她的手,將臉貼上去,就像先前秦老太太最喜歡她做的那樣。
秦老太太撫著晏清尚顯稚嫩的面龐,感受著手下被風沙吹拂得并不算細嫩的肌膚,心疼不已。
她才見到自己這個外孫女,還不曾好好看看這孩子,卻已然沒多少時間了。
戰場之上,刀劍無眼,要提防暗箭。
做人不要太過鋒銳,月盈則虧,人滿則易損。
將來嫁了人,不能太軟性子,容易被人欺負。
不要總是一心撲在軍務上,也該好好歇歇,去四處走走看看。
……
她有滿肚子的囑托想與自己的乖孫兒說,卻已是無力開口。
撫著掌心溫熱的小臉,秦老太太輕輕地將指腹拂上晏清緊蹙的眉峰:“孩子,這不是你的錯,不用怨責自己。我年紀大了,早晚會有這一天的。”
🔒第二百三十八章 告別二老
秦老太太為晏清撫平眉峰,問她:“阿祈那孩子還好嗎?”
晏清一怔,俄而紅著眼頷首:“舅舅如今在荊城,一切安好。”
“好,好……”
秦老太太連聲道著好,又撫慰晏清道,“阿祈那孩子是個性子傲的,一心想比他父親當年做得更好,恨不能天天住在營里,卻偏在觸發前回來陪我幾日……”
“雖然他什麼也沒說,但人相處久了,一點的異常,也就能猜個大概了。”
秦老太太一遍遍不厭其煩地撫平晏清不時蹙起的眉頭,“你和阿祈都沒有錯,不必為此事不安。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知道。就算沒有阿祈這件事,也很難過這個坎兒。”
說罷,秦老太太又念叨起顏仲祈來,故作輕松地對晏清囑咐,“阿祈那孩子看著冷,卻什麼都愛往心里去。你幫外婆多勸著他點兒。”
晏清連連點頭,哽噎地應著。
秦老太太不舍地捧著晏清的臉,泛白的唇翕動著,渾濁的眼中起了水光,片刻,卻終是輕輕地嘆了氣。
“行了,去吧。”
秦老太太軟軟地捏了捏晏清的面頰,從她掌心抽出自己的手,輕輕地推了推她,“去做你應當做的事。莫再遲了,惹圣上和鎮北侯不快。我身邊還有蓁蓁和你外公陪著呢。”
秦老太太揮手趕人,以眼神催促著。
晏清鼻頭一酸,紅著眼起身,退后兩步,鄭重地同秦老夫人磕了三個頭。
秦老太太淚眼漣漣地望著,卻在晏清看過來時揮手趕人,嘴里囫圇地催促著:“好孩子,走吧……”
晏清在秦老太太的催促里出得外間,卻一眼望見正以絹帕拭淚的晏秦氏。
晏清欲言又止。
晏秦氏卻是飛快地團了帕子,揉了把紅腫的眼睛,婉婉地朝晏清擠出一個笑來,同秦老夫人一樣催著她走:“去吧,老人家身邊還有娘在呢。”
晏清回首望一眼里間,再次拜別秦老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