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佑寧一怔,雙眉一豎,“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郭佳定定地盯著疾言厲色的父親,雙手緊攥。
有那麼一瞬間,她想將所有的一切都倒出來!
吳放的背叛,郭家的傾覆,自己的顛沛流離、東躲西藏,以及在許相逢弄權下,最終走向毀滅,被西戎吞沒的武安山河……
可她終是忍了下來。
“不可言說。”
當年之人曾如此告誡她。
所以她與晏清相談,也從不曾實在地說過。
不過是話到,意止。
“您應該已經很久不曾收到南疆的消息了吧?”
郭佳沉下一口氣,輕聲問,“一個月?還是兩個月?”
郭佑寧一怔,探究地看著郭佳。
“采薇告訴我的。”
郭佳撇下眼,為郭佑寧添上茶,“您沒下令要瞞著我,所以雁影那邊來的消息,我都有讓采薇去問。”
郭佑寧上下打量一眼郭佳,遲疑著接過茶杯,撇開眼將茶一飲而盡,雙肩松弛下來,長嘆一口氣。
“您既然有意讓我接手北疆的事,又為什麼非得將我圈在羊城?”
郭佳目光沉沉,聲音低緩有力,“您應該很清楚,現在溫家皇室后繼者危,武安勢力必定重新洗牌。而溫家若倒臺,皇庭大權必然落在在京經營多年的許家手里!此時不與晏清聯手除掉許家樁子,又更待何時?”
“正是因為南疆沒有消息,所以才更不能輕舉妄動!”
郭佑寧沉著眉眼,朝她低吼,“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溫家雖落寞,但只要還一天坐在皇位上,那就是君!他若要你進京,你能不從嗎?不從,那就是抗旨!那就是逆黨!那就是第二個李定山!”
“當年你娘去世,你年紀小,你舅舅也為娶妻,京中沒有適合教養你的郭家親屬,他們才肯松口讓你出京。”
“如今你已然成年,你舅母端莊賢惠。一句召你回京,得覓佳婿,你娘臨終前費心為你盤算的一切都將落空。”
郭佑寧盯著郭佳,一字一句地告訴她,“你才是我的命脈。溫良他清楚得很!”
“現在,他只是還不想那麼快跟我撕破臉。他還覺得晏清在他掌控內,還需要我幫他和稀泥。”
對上郭佑寧少有的冷色,郭佳目光沒有絲毫躲閃,“所以,我才必須跟著晏清去邊境。”
郭佑寧瞳孔一縮,一掌扣在桌上,卻叫郭佳一句話將氣堵在心口。
“父親,我們沒的選擇。”
郭佳看著震怒的郭佑寧,緩緩將話說出口,“網在圣旨出京城的時候,就已經撒下了。”
“現在,漁人要收網了。”
*
布防司里,郭佑寧坐在公堂之上,余光不時掃向堂下站著的晏清,腦子里全是昨晚郭佳同自己說的事。
吳放想拖延時間銷毀證據,她晏清又何嘗不需要時間,來為自己鋪路呢?
甫一上任,就拔除一個盤踞北疆數年的毒蟲,廢掉北疆二把手,誰人不得心里多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夠不夠她算計的?
簽好任命文書,蓋上官印,郭佑寧將任書交給晏清的時候,忍不住又多打量了她兩眼。
雖歷風霜卻仍顯稚嫩的臉上,還呈現著病態的白,襯著不甚硬朗的輪廓,眉眼舒展時,甚至給人一種溫婉的錯覺。
是受了這錯覺的影響嗎?
竟叫他們都忘了,她是那場叛亂里,唯一功成身退的“逆賊”。
這一次,他輸得不冤。
郭佑寧余光輕輕掃過立在一旁的吳放,才對晏清說道:“北疆荊漠北三座邊城要塞的軍事調遣權,便就此交到晏大人手中了。
愿三城在大人的治理下,長治久安。”
循著官員上任的舊例,郭佑寧說著官場上的套話,“作為長輩,我需得提點大人一句,切記要與三城知府和睦共處,文武共治,方能定一方平安。”
“謝侯爺提點。”
晏清道著謝,卻并不急著走。
郭佑寧套話說完,見晏清沒有要走的意思,瞥一眼吳放,就開始攆人,“大人若沒什麼別的事,便可以先行回府,準備北上的行囊了。再晚,恐怕不能在限期內趕到任上了。”
“不急。”
晏清卻是將任書收好,在堂下坐了下來,“不少這一日。我人微年少,甚少出入布防司這種地方,怕之后去了邊城沒有經驗,想跟在侯爺身邊學一天。”
郭佑寧與吳放對視一眼,郭佑寧朝他撇了撇嘴。
吳放看向晏清,正要開口,卻聽得門外傳來一陣沉悶的鼓聲。
“怎麼了這是?”
郭佑寧嘴里問著話,視線卻不由自主地落向晏清,“誰人在敲鳴冤鼓啊?”
話音剛落,一個衙役就匆匆忙忙地從門外跑進來,“侯爺,知府大人請您……”
衙役話一頓,偷瞄了一眼吳放,才又繼續說道,“還有吳主簿,到衙門走一趟。”
“怎麼了這是?”
郭佑寧跟吳放對望一眼,開玩笑般地同衙役問道,“你家大人斷案多年,這還有他斷不了的冤案?”
“這……”
衙役吞吐著,“還是請您二位走一趟吧,卑職……不好說。”
“這有什麼不好說的,真是……”
郭佑寧打著哈哈,看一圈兒周圍的人,卻個個不買他賬,頓覺無趣。
“侯爺不是教導清,要與各城知府大人交好?”
晏清忽地笑著開口,“只是清愚笨,還希望能現場觀摩學習一番,如何與知府大人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