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撫著凹凸不平的繡面,秦蓁捻了線又補了幾針,“我也怕去見她。”
走了幾針,她又放下,靜默地坐了好一會兒。
“我怕,見了她以后,就不肯再放她走。”
深吸一口氣,秦蓁攥著帕子,抬頭嘆了口氣,“我若要攔她,她會聽我的話。跟她爹一樣,貫不會拗著我,只自己悶著想法子。”
她像是想到了什麼趣事,輕笑一聲,卻又垂了眼,“我不想拖著她,她也不該被我拖著。”
輕勾了唇角,長嘆一聲,她像是想通了,“就這樣,聽著她的消息,知道她在我身邊,就夠了。”
她說得輕緩,卻濺濕了繡布。
齊嬤嬤抬手輕拍著她的背安撫,岔開了話題,“祭灶和除夕的事兒基本都安排妥了,但年初一還有幾個事兒沒定下來,需要夫人親自過目。”
秦蓁點了頭,再抬頭時已跟先前無異,只眼角微紅,眼瞳微潤。從齊嬤嬤手里接了清單,她又能坐住了。
至少,這個年,勉強算是一家團圓。
秦蓁是這麼想的,可天不遂人愿。
乾元五年,臘月十八,雪原各部集結大批兵馬,在雪原腹地扎營,與荊城隔江相望。同時在北地狼口關屯集重兵,大有朝兩城同時發難的打算。
狼口關的戰報臘月二十便到了,因大雪封山,荊城的戰報送到晏清手里的時候,已經是臘月二十七。
“你要去荊城?”
郭佳看著院子里收槍而立的晏清,滿眼的不贊同,“北地怎麼辦?”
“北地自有人守著。”
晏清提槍走進廊下,伸展了一下筋骨,端起桌上茶碗一飲而盡,朝她一笑,“放心,我不是去沖鋒陷陣的。”
接過帕子擦了擦汗,晏清才在桌邊坐下,“荊城處于三城之間,能最快地知曉最新戰況,最快地對三城做出調度。”
“我知道。”
郭佳皺著眉頭,依舊不贊同,“但你剛有所好轉,就又開始日夜顛倒地操勞,甚至披甲上陣。說句不好聽的,我怕你沒把雪原攆走,先把自己累趴下了。”
晏清嗤笑一聲,提槍又走回院里,長槍一舞,板正地立在院里,眉目恬淡,唇角微勾,拖著尾音略微上揚的調子,聲音摻了點痞氣,卻擲地有聲,“尸山血海我走出來了,陰曹地府我也爬上來了。鬼門關前這條路,我熟的很。守關的二位說了,目前還不打算收我!”
看著院兒里挺拔如槍的人,聽著痞氣不著調的話,郭佳好似看見了那個她不曾見過的,未經朝廷污濁算計磋磨,在西疆大漠里意氣風發的少年將軍。
這個人,她勸不動,唯有臨別之際,道上一聲,“珍重。”
晏清立于馬上,彎腰俯身揉了揉她發頂,輕笑著對她說道:“紅妝就交給你了。由你為霓家翻案正名,比我更能讓人信服。”
等郭佳點頭應下,晏清才直起身,喊了聲,“霓紅妝!”
紅妝站在郭佳身旁,仰頭看著晏清,“末將在。”
“郭大小姐的安危就交給你了。”
“末將領命。”
紅妝低頭領命,卻又與片刻后抬頭看向她,“保重。”
晏清咧嘴一笑,是許久未見的恣意灑脫,好似不再為繁瑣之事所累,又成了父兄還在時,只需勇往直前,直率卻又狡黠頑皮的小將軍。
沉沉的目光落在她身后,鴻影和白鷺皆朝她點了頭,無聲地保證。
紅妝斂下眼,手按在腰側長劍之上。
她也本該陪在她身側,與她并肩作戰,與她同生共死。
拇指摩挲著劍柄,紅妝垂眸斂下所有的情緒。
晏清又轉頭看向另一人,恭敬地一抱拳,“北地官道重整之事,有勞大人相助。”
“將軍言重了,某作為北地主簿,能為北地百姓做些實事。能為將軍和郭小姐分憂,是某之幸。”
張鴻鋒拱手而立,說得恭敬客套,卻又在話末仰起頭來,笑得溫潤,“說來,我與將軍也算是表兄妹。當哥哥的不如妹妹有能耐,做不了什麼大事,也就只能幫幫小忙。”
看著這個僅有幾面之緣的表兄,晏清再次朝他抱拳,卻少了先前的客套疏離,多了些兄妹間的玩笑與隨意,“那就謝謝鴻鋒表哥了。”
“清妹妹客氣了。”
張鴻鋒亦是笑著回應,玩笑的話里摻著認真,“家里有我,你且寬心。”
晏清笑著點頭,抬頭看向三里外的城樓。
城樓之上,秦蓁扶著城垛遠眺。
晏清回來的時候她沒去見,走的時候也沒有。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眼淚散進風里,被寒風吹干,只剩下紅腫發干的眼眶,盛著一汪落寞凄愴,印著遠方的山,以及消失在山腳的人。
青衣拽著她的袖子站在一旁,看著晏清走遠,抬頭看了眼一言不發的秦蓁,想說些什麼,又不知該說什麼,只能垂了腦袋,拽著她的袖子,安靜地陪在她身旁,就像晏清不在的很多個日月一樣。
城樓拐角,顏仲祈背靠著墻抱胸站著,聽著拐角之后靜默的聲息,視線落在空處。
晏清走前不曾去與秦蓁道別,也不曾與秦莽商量,只唯獨找了他。
其實她不說,自己也會護好北地,護好自己想要保護的人。
可她說了。
那意義就不一樣了。
顏仲祈抬眼,轉頭看向消失在白茫茫一片里的人,想著那天晏清與自己談話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