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力去蹭手上的鮮血,總忍不住去想,這是誰身上的血。
她將亂糟糟的翩想趕離,再用潭水清洗裙角上的污泥。
那暗道里水坑眾多,將她雪白的裙角都染上了臟兮兮的痕跡。
裴徊光在水中望向沈茴,瞧著她的一系列動作。她明顯沒有自己洗過衣服,一雙小手搓著裙角的動作那樣笨拙。
明明陷在沉重的情緒里,可裴徊光瞧著沈茴笨拙洗衣的動作,唇角竟是不由自主微揚,勾起了一絲溫柔的淺笑來。
他笑她這樣的境地時,還會在意裙子臟不臟。
他笑她這樣的嬌貴,連洗衣都不會,動作笨拙惹人發笑。
又或者,她在身邊,就足夠讓他有了笑起來的理由。
沈茴再往前挪一挪,去夠更多的水。隨著她的動作,她腳邊的一塊小小的石頭滑進水中,初時只是激起一點水波。可是很快一層又一層漣漪緩緩漾開,漾動的水波從她那里一點一點遞到裴徊光面前。
他死氣沉沉的生命,也曾被人輕飄飄地丟進一塊小石頭。彼時不在意,覺察時,才知千層浪起,波濤洶涌。
她的一顰一笑,她的所有,都不能再讓寒潭保持死寂。
裴徊光雪衣上的鮮血逐漸散去,隱約露出些衣衫原本的雪色。可血跡難除,不是這樣經了水,就能輕易漂干凈的。
裴徊光在潭水中呆了沒多久,就朝著岸邊的沈茴走去。水越來越淺,他濕漉漉的身體也逐漸顯露出來。
他站在沈茴面前,去看沈茴臟兮兮的鞋子。
沈茴敏感地用裙子遮了遮,不想讓他去看這雙沾滿淤泥的鞋子。
裴徊光抬手摸摸她的頭,帶著沈茴所熟悉的親昵。
他的手濕漉漉的,可是不再有那樣多的血跡。
裴徊光從潭水中徹底走出來,也不曾去擰身上的衣衫的水漬,重新將沈茴抱起來,帶著她回家。
離開清潭沒多久,順年不知什麼時候忽然出現,將一件寬大的袍子披在裴徊光的身上。裴徊光面無表情,甚至連腳步都不曾停頓。
他身量極高,順年墊著腳吃力地為他披衣。
沈茴趕忙攥著衣襟,為他拽了拽。
裴徊光低頭瞥了她一眼,說:“咱家不知道冷。”
不遠處,順年已經將馬車準備好了。
裴徊光抱著沈茴登上馬車,馬車離開調轉方向,回城去。裴徊光并沒有直接送沈茴回玱卿行宮,只是將她帶回了他的府邸。
馬車在府門前停下來,裴徊光將仍舊虛弱的沈茴抱下馬車,一邊上樓,一邊吩咐順歲去給沈茴準備熱水和派人去廚房煮沈茴的藥。
順歲趕忙應下,立刻去辦。可是他再一看裴徊光身上的濕衣服,知裴徊光每次在外面的寒潭里沐浴過之后,都會嫌外面的水臟,歸家之后再重新用干凈的水沐澤一回。
是以,沒用裴徊光吩咐,順歲也知道要給裴徊光準備沐澤的水。他沐身的水自然與沈茴不同。常人都是燒了熱水來洗澡。裴徊光即使是冬日沐浴時也涼水,更別說如今暖和的天氣。
熱水需要燒,涼水卻是時刻有的。
順歲吩咐了下面的小太監去燒水之后,手腳麻利地將盥室里收拾妥當,然后去請裴徊光先沐浴。
裴徊光將沈茴放在軟塌上,為她倒了熱茶,說:“水還在燒,等一會。”
沈茴點頭,接過裴徊光遞過來的熱茶,小口地喝了一點。
裴徊光瞥了一眼仍舊在滴水的衣衫,目露嫌惡,仿佛忍受已經到了極限。也不再多留,轉身離開,去了盥室。
每次這樣染了一身鮮血回來,洗一次是不夠的。
順歲給裴徊光換了三遍水,浴桶里第四次裝滿水后,裴徊光才眉宇間舒展開,在浴桶中坐得稍微久了些,慢慢合上眼睛。
盥室的門被推開,裴徊光仍舊合著眼,開口:“出去。”
沈茴站在門口,沒動。她望著裴徊光映在屏風上的身影,猶豫了一會兒,繼續朝前走過去,每一步邁得很小,也很慢。
當她終于繞過屏風的那一刻,早就知道是她進來的裴徊光終于睜開眼睛,沉沉的目光落在她臉上。
沈茴仔細分辨裴徊光臉上的表情,卻又撞見他不動聲色不準旁人品鑒的神情。沈茴柔聲開口:“我等了好久了。”
裴徊光“嗯”了一聲,慢悠悠地說:“是咱家疏忽了。明日在隔壁再給娘娘造一間盥室。”
沈茴沒接裴徊光的話,她沉默了一會兒,才又小聲開口:“我不想等了……”
裴徊光凝視著她,沒有說話。
沈茴再大著膽子往前走了一點,更靠近他一些。她望著裴徊光的眼睛,認真地說:“我想和你一起洗。”
沉默,
亦或是僵持。
沈茴再往前邁了兩步,臟兮兮的鞋尖抵在浴桶上。她更近距離地深望裴徊光的眼睛,越發堅定認真的語氣:“我沒有力氣自己洗,也不想等你洗完。我要和你一起洗。
”
她再重復:“我要和你一起洗。”
裴徊光還是沒有開口。
沈茴蹙了蹙眉,隨著她蹙眉的細微動作,長長的眼睫也跟著勾勒出些許委屈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