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東西身上的燒傷很重,身上一直都有一股子腐爛的惡臭味道。
許久之后,裴徊光抬手,推開木門。
吱呀——
隨這一道嘶啞聲,過去黑暗的記憶撲面而來。
“這廢物子如何復我衛氏!”
“憑什麼偷懶?時刻記住的命是無數衛氏人救來的!只活一日,就背負萬人的血債!為他們的犧牲擔負起復國的大任!”
“廢物!廢物!為什麼還沒學會!”
“為什麼不殺了他?殺了他!連殺人都不敢,做什麼?”
“來,這是啞『藥』。喂他吃去。只有啞巴才保守秘密。仁善這種東西不需有!仁善復不了國!”
“別……兒子,別碰那本邪功。父皇求了!千萬別碰那東西……”
這里,是他活了十年的地方。
自裴徊光邁進這里,耳邊是老東西嘶啞的吼聲,還有他遍布燒傷的可怖面容。他用被燒傷的手鞭打他,一遍一遍告訴他復國。
當他長成少年,輕易拽住他手里的鞭子,看他從輪椅上摔來,像一條狗一趴在他腳邊。裴徊光冷眼看他,用他培養出來的冷漠瞥他嘲笑他:“別再做的春秋大夢,衛氏死光了,還復什麼國。”
老東西死后房子起了火,少年的他冷眼看老東西的房間燒成一片狼藉。
裴徊光面無表情地走進老東西前的房間。他蹲來,去撿燒殘的手記本。老東西的手燒傷了,卻堅持用手夾筆記錄他的成長。
在本子里記他學會了什麼,還學什麼,更多的是抱怨他學得太慢。
本子燒壞了,只剩三五頁。裴徊光面無表情地艱難辨認潦草字跡。
“殘身疼痛難耐夜不眠,深知命不久矣。唯憾等不及我兒及冠成家時。
提前為他許小字。
——懷光。
愿我兒不管深陷何等苦境,仍心懷光明。”
裴徊光再翻一頁,歪歪扭扭只有個字——
“我兒恨我。”
后門忽然傳來一道老嫗的聲音——“誰來了呀?”
熟悉的聲音讓裴徊光猛地僵在那里。
老嫗再問一句:“是燦珠回來了嗎?”
180、第179章 第179章阿姆
第179章 第179章阿姆
【第一百七十九章】
裴徊光迅速站起身, 頭也不回地快步往外走,經過站在前院的沈茴身邊,繼續往外走, 直到邁出破舊的木門,站在院墻外。
他垂著眼睛, 面上沒有什麼表情。因為走得太急, 手里還攥著那幾張燒殘紙張。他視線落在手中發黃紙張上“恨”字, 聽著身后蹣跚腳步聲,以及再熟悉不過聲音。
“聽見開門的聲音了呀,怎麼沒有人了呢?咦, 你是……”老人家弓著腰,右臂臂彎掛著個籃子, 里面是一些剛剛在后院摘青菜。她左邊的袖子空空『蕩』『蕩』地垂在身側。
老人家上了年紀,不僅腰身直不起來了, 眼睛也不太好使了。她瞇著眼睛打量站在前院的沈茴。第一眼望過去, 還以為是燦珠回來了, 仔細一看才發現并不是。
沈茴快步迎上去, 取了老人家臂彎里木籃子, 扶著她,溫聲細語:“阿姆,怎麼自己在后院摘菜呀?”
老人家由著沈茴扶著她在院中長凳坐下。她盯著沈茴多看了兩眼, 忽然就知道沈茴是誰了。
“藤生跟著啞叔下山買東西去了。你、你就是燦珠說那位貴人?是你派人接我過來的?”老人家皺著眉詢問。
“是我。”沈茴看見不遠處井水旁有半桶清水, 趕忙走過去在木盆里倒了些,端過來, 親自給老人家洗去手上粘泥土。
她一邊給老人家洗手,一邊溫柔地說:“這麼遠路,讓阿姆奔波了。”
老人家趕忙抓住沈茴的手, 緊張地問:“燦珠說是真?他、他……”
連名字也不敢說,聲音還是再次壓低。
“他還活著?”
“是,他還活著。”沈茴拿了帕子仔細擦拭老人家手上水,“他很好很好。”
“那、那……那他在哪啊?”老人家壓低了聲音,膽戰心驚地說著不能提起人。
沈茴沉默地等了一會兒,沒有聽見身后的腳步聲,才重新開口:“本來這次他要和一起過來的,只是實在有事絆身,一時走不開。以我先過來見阿姆,明日或者后日,等他忙完了他事就會過來看望阿姆了。”
裴徊光站在院墻外,聽著院中兩個人的交談。他聽著『乳』母熟悉聲音,聽出她緊張和懼怕。熟悉聲音,像是恍惚間將他送回到了幼時。
小院中安靜了一會兒,老人家才重新喃喃開口:“真不敢置信,那孩子還活著……”
裴徊光聽見『乳』母低低啜泣聲。
『乳』母是個很溫柔很善良的人。裴徊光也記得『乳』母是個很容易掉眼淚人。他摔了、被罰了、生病了……她總是要哭的。甚至只是聽說了旁人家不幸事,也會掉一眼淚。
“這些年他是不是也躲躲藏藏很辛苦啊?他、他……他從小啊就是個懂事、聰明、敬愛長輩友睦手足的好孩子。也不知道他現在長成了什麼樣子……不知道像他父親多一些,還是像他母親多一些。他長大成年了,應該是他父親那樣成了個和善溫潤郎君了。說不定也會像他母親那樣喜歡些詩詞文墨撫琴煮茶……”
裴徊光安靜地聽著『乳』母對他期許。
他慢慢合上眼睛。
不,他沒有長成那個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