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駙馬對公主如何不去說,至少他的人品迎宵是信得過的,若非昨晚駙馬向她再三保證,只想守著醉酒的殿下,自己睡在外閣間,迎宵斷不會放他進來。
宣明珠淡聲道:“你與雪堂去慎刑司各領十杖,不必留在宮了,回府里去。”
梅鶴庭道,“不是他等過錯……”話未完,迎宵不領情地跪地認罰,面帶慚色。
處理完此事,宣明珠便向角殿的沐浴湯池去。一面吩咐宮人到御膳房,要幾樣清淡好克化的食物,送至鐘毓宮,她與姨母同用早膳。
殿門處,溶金般的光瀑灑在青階和朱檻,是個宜詩宜酒的好天氣。
宣明珠抬起手背遮眼,透過指縫望著明媚春光,玉頰舒展,唇角莞然。
身后腳步聲靠近,面向朝陽的女子沒回頭,信口打個呵欠:“搬家的事要抓緊。大理寺快點卯了吧,大人公義,別為本宮誤了大事。”
“臣請了幾日假。”梅鶴庭盡量忽略她生疏的語氣,走到她身后,有些別扭,還是把余下的話說了出來:“專程,陪殿下的。”
“哦,那大人好生在宮中逛一逛吧。”宣明珠聽出他語氣中的勉強,拖著長長的裙擺拐向湢室,僅留下一個青發白裳的背影。
“畢竟以后的機會不多了。”
梅鶴庭怔立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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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溫熱的泉湯中舒舒服服沐浴過,長公主殿下愜意地抻個懶腰,臉上泛出粉玉的光澤,一身清爽。
裹了件寬裾廣袖的白纻中單回到寢殿,梅鶴庭已經不在。
宣明珠不關心是他自己離開的還是侍衛清出去的,坐在鏡前,未飾宮妝,僅執螺黛淡掃了蛾眉,長發用一雙扁金簪對挽,點上朱唇。
梳妝過程中崔嬤嬤一直在旁盯著她。
宣明珠對嬤嬤乖巧一笑,將沐浴前著人準備的一套大朱色斜衽胡服穿戴整齊。牛皮窄鞶帶往腰枝一勒,笑顏縱使再溫和,也添出幾分颯爽英氣。
崔嬤嬤看見這副行頭,“可要去上苑跑馬?”
“嬤嬤知我!”宣明珠夸張地挑起大拇哥,“如此天光,不可辜負嘛。”
唇紅齒白韶華面,宛如修仙畫卷里清肌玉骨的少年仙君,連眉間一粒朱砂印,亦是現成的。
崔嬤嬤仍舊板著臉孔:“好了?”
宣明珠愈發賣乖,搖搖她的袖:“酒早就醒了。嬤嬤,昨夜都怪昭樂不好,嚇著您了。您別生氣了,好不好?”
崔嬤嬤不怪她喝酒,她只心疼這孩子把什麼傷心事都藏在心里,平日里嬉笑無事,一場大酒全給勾了出來。
她擔心了一夜,今早見到殿下目光清湛,笑意璨然,如同煥發新生。
便知殿下這回是真的放下了。
宣明珠點頭向奶姆保證:“嬤嬤可放心。往事不可諫,來者猶可追。”
*
往事不可諫,來者猶可追。
殿門拐角的陰影里,聽見這番對話的男人慢慢蜷起手掌。
這句話,原是他從小到大的行事之則。
他為人務實而重事功,不喜空想追憶無意義的事,失之交臂的不會再回念,已經確定的也不就此沉淪。
在他心中,片刻不敢忘記老師的教誨,唯有雙眼永遠注視著高山景行,信近于義,恭近于禮,方能跬步千里慎始求終。
現下倒被她用來,與他一刀兩斷。
呵,他成了長公主的“往事”。
梅鶴庭覺得這不對。
宣明珠已成為他生命中的確定之事,他二人結發七載,情義交纏早已不可分割。
再者,皇家婚姻也沒有草率更改的道理。
歷經那個夢境,梅鶴庭想得更分明。他已省得過往對長公主的關心不夠,從今往后,他自會多留意些她的心思,多抽些時間陪伴他。
想起方才在殿中發生的事,他耳尖還有些發紅,心潮猶然鼓動。
宣明珠對自己多年的情意不會一朝消散,日久見人心,她總會回心轉意的。
思及此處,梅鶴庭心下稍定。
眼下首要去做的……思路清晰的少卿大人想起那本中道夭折、沒能送出的《明珠集》,忖思半晌,清矜的眸色中現出一抹峰回路轉的光亮。
長公主愛驚喜、好顏面,他便尋一件難得的禮物當眾送她,搏她歡心一回。
“駕!”
與此同時,明德門外一騎快馬絕塵而來。
這是一匹上京罕見的南疆戰馬,馬頭覆有精鐵玄甲,錦障泥銀雕鞍,分外精駿。
鞍上的年輕人玉冠青衣,單手馭韁,雙目璀璨若星,背有一口半人高的窄長雕花檀箱。
他仰面對著望樓笑道:“開門!”
樓闕上的城防兵定睛看去,面露喜色,大開城門。
“快快去稟報陛下,英國公府的言小將軍回來了!”
第12章 ~ 她原來那麼耀眼
上林苑風光和麗,御溝楊柳迷眼,出墻遍是花枝。宣明珠行到馬場這一路,沾染了一身脂氣。
馬行低枝處,順手折一朵杜鵑簪在鬢邊。
聽得前頭有人聲呼叱,馬蹄揚塵地熱鬧著,她放目望去,見有兩伙人正熱火朝天地打馬球,立刻揚眉帶笑,快馬趕去。
上苑除卻皇帝春秋游獵時會圍閉警戒,平常不乏皇室中人與公爵子弟入場游冶。
當朝受胡風東漸的影響,風氣開明,場苑中也不乏鮮衣怒馬的年輕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