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大火 他有萬罪,罪該萬死
童稚的言語直戳肺腑。
世人都說刑不過大辟, 原來還有比尖刀剮肉更苦的苦果。
梅鶴庭抱著小小的人,慢慢道:“寶鴉算錯了,娘親身上的愛沒有少,只是爹爹從前……做錯太多事。”
寶鴉做錯事會去祠堂抄書。
那麼他呢?
要怎麼做, 才能彌補她這些日子、這些年所受的委屈?
“父親。”梅豫內心里到底是敬重父親的, 為長者諱, 適時領過寶鴉的手,“聽說母親‘染上風寒’睡著了, 我和小妹可否進去探望?”
梅鶴庭點頭松開手, 為寶鴉擦去淚, 目視少年牽著她消失在門簾后,沉默地挪回云窗下。
靜靜守她。
火燒般的大片浮云在空中流卷。
天將暮。
*
梅豫將寶鴉送進屋里后, 自己留在外罩間,向侍女問明太醫怎麼說的, 默默守到天黑而后離去。
寶鴉則沒有少男子的那些避忌, 早已鉆進綃子帳里,發現阿娘睡著了,小姑娘抹抹眼,不哭不鬧地爬到榻上,將自己蜷成一個團兒窩在宣明珠身邊,枕著手背陪伴阿娘。
崔嬤嬤是如何心疼長公主,便是如何心疼小小姐, 柔聲地哄她說公主睡醒后病就好了,又捧來一個果子盒, 里面全是小小姐平素愛吃卻不讓多吃的點心。
寶鴉連看也沒看。
“阿娘不難受,寶鴉在這呢。”
她輕聲念叨著,小手伸進被子里, 默默牽住那只溫涼的手掌,不知不覺睡著了。
一牙新月掛上梢頭,庭院兩旁的青石燈龕點起油脂燈,廊檐下的料絲燈也一盞盞掛起來。其中一盞底下,映出一團不動的影子,像塊靜默的頑石。
從星野低垂到月上中天,梅鶴庭一動未動。到了月影沉寂的后半夜,他擔著膝蓋,不覺迷瞪過去,踏進一片無邊無際的茫茫雪地。
他有一種慌悸的預感。
不知會遇見怎樣的她,不知那雙眼再看向自己時,是會帶著不可消解的怨恨,抑或無視的冷漠。
他情愿是前者。
然而這次,只有一個紅衣背影,孑然一身立在幕天席地的大雪中。
她背對他,走得堅決而灑脫,一步比一步飛快,漸漸的竟似要飛起,鮮紅的裙裾張揚如火,將落在周身的冰雪盡皆消融。
哪怕是天地一芥孤舟一粟,這女子也絲毫無懼地逆棘前行,任憑身后如何呼喚,她亦不再回頭。
梅鶴庭猛然醒轉。
殿內有人道:“殿下醒了!”
*
宣明珠好似做了一場離奇大夢。
她夢見自己穿著少年時的大紅猩猩氈斗篷,一人在雪地發足而奔,不知要去哪里,心室中唯一的念頭,只想把兩耳的風雪拋在身后,只是跑。
她知道燕北冬寒之地有一種動物,叫做狍鹿,當地人親切地稱之為傻狍子,一到下雪天就會狂奔于林間。想當年燕王朝貢時,她還嘗過炙狍子肉呢——這麼一聯想,多少是有些郁悶。
千嬌萬寵長大的公主,說她心寬也真心寬,吐了那麼一腔子血厥過去,蘇醒后半點不慌,還有閑心去想傻狍不傻狍的。
只是身上泛起的那股子無力酸疼提醒著她,這并非一場夢,牛頭馬面的鐵鎖鏈離她又近了一步。
女子姝麗的眸色靜下去。動了動身體,才發現旁邊還蜷一個小團子。
這一動彈小家伙也醒了,揉開眼后驚喜地叫了一聲。
“你這丫頭在呀?”宣明珠一剎間眉眼溫煦,勉強撐起身子,輕勾小寶鴉的鼻尖。
笑里卻有些隱憂。
好在泓兒聽動靜立刻拂簾入內,見殿下轉醒,心道謝天謝地。她知道殿下頭一件擔憂的是什麼,忙解疑道:
“大公子將殿下‘染風寒’的事告訴了小小姐,昨兒一夜都在這里陪著呢,奴婢們勸也勸不走。可喜殿下醒了,這程子覺得如何,可要叫周太醫再來開劑藥?眼下殿下可有什麼想進的,奴婢這就去叫廚房準備。”
她說得隱晦,宣明珠卻聽明白了,沒等松口氣,寶鴉蹣跚地爬起來站在被衾上,松松環住阿娘脖頸。
她眼睛還有些腫,眨巴軟長的睫毛,輕聲細語道:“阿娘,您好些了嗎?……寶鴉都知道了,阿娘不要爹爹了,不要緊,寶鴉會乖乖跟著阿娘的。”
眼見殿下的目光變得沉郁,泓兒扶額道:“殿下,這也是大公子說的。”
宣明珠聞言失了脾氣,怪她,那日太過鄭重其事,將豫兒嚇著了,難為一個半大不小的孩子為她周全到這份兒上。
她把寶鴉從一尺三寸帶到這麼大,何嘗看不出這小人兒藏在內心的害怕。孩子的想法往往很簡單,覺得父母親分開了,自己就變成一個不完整的小孩,她并不是真的不想要父親了,只是與母親更親近,想用這種站隊的方式令母親寬心。
女兒越懂事,宣明珠越是心生愧疚,可日子,還是要笑著往下過的。于是她掩住內心的酸澀,想了兩息,故意蹙眉:
“嗯,我倒不大喜歡乖寶寶,我養的姑娘,會玩會鬧的才好呢。
”
寶鴉懵呆片刻,而后眉眼明亮起來,“我我我!”
她好像一下子活了過來,搶著舉手道:“我胡鬧最在行哩,不信娘可以去問大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