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大人說,稅冊在此,姑娘可否幫梅某個忙?”
那小娘子穿著一身透可見膚的紅紗裙,聞聲便覺耳根一酥,緩緩流轉煙眸,見了眼前男兒,不自禁眼前一亮,好標致臉盤兒,好細柳身條兒,好冷雋俊朗的可人兒!她的嗓音登時軟如春水:
“奴家名硯奴,見過大人。大人喝什麼茶,雨前雀舌還是西湖毛尖?”
梅長生目不一瞬,揀了張椅子坐下,劍眉峻冷地抬指敲了敲桌面。
“哎,這位大人也太心急了。”雖如此說,硯奴還是順從地挪著三寸金蓮,捧了一本黃皮冊子送到這位爺跟前。
她事先被上頭囑咐過,要她伺候的是位潔身自好的佳公子——潔身自好好啊,越正經的人,待會讓他識得那些花樣滋味兒,管保他欲罷不能。
她媚眼挑睇而去,只見那雙修長玉白的手隨意翻開了冊子,視線落下,那兩瓣微帶霜意的薄唇便輕挑,“秘戲圖啊。”
硯奴順勢柔弱地跪坐在他腳下,眼波裊裊,“奴不識字,求大人教教奴家,那上頭有些什麼?”
“好啊。我教教你。”
梅長生撂下畫冊子,慵懶地負手托腮,長睫低瞥道,“你主子是不是說,今日我但凡踏進這個門,便洗脫不干凈,等同與他們上了同一艘船?是不是教你,無論今夜有無成事,明日便去敲驛館的大門,在眾目睽睽之下哭天搶地求我收留你?”
硯奴僵在原地。
她突然發現,那雙她滿以為端方清正的眼眸,漆黑的瞳底卻是一片不見底的黑淵。
隨著話音,冶光熠熠,淵底深處,如潛惡蛟。
“男人擺不平的事,用女人來,有時的確有用。
但你可能不知本官是做什麼的。”
他眼神冰冷,卻是在笑,“鑒查院聽說過嗎,其中有一樣刑法本官很喜歡,將人五花大綁在一根木柱上,再用月牙剜刀,旋開人的頭頂骨,手藝好的刑人,甚至不會讓你感到疼,只會覺得掉了片頭皮,接下來才是重頭戲——”
男人的聲音越發輕柔,“將水銀順著開蓋兒的頭顱,慢慢的灌下去,可知道白花花的腦漿跟著會變成什麼樣麼,哦,姑娘吃過豆腐腦沒有,愛吃糖霜的還是點鹵的?一匙攪拌下去,趁熱送進嘴里,嘖,那滋味兒。”
硯奴臉上的柔情蜜意端不住了,她想吐,小臉煞白道:“大、大人與奴說這些做什麼,奴聽不明白……”
“不明白無妨,感同身受一遭,就什麼都明白了。”
眼見硯娘跌在地上干嘔起來,梅長生知道火候到了,這才悠然起身,取出帕子捻了捻并不臟的指根,簡單的動作,被他做出一派賞心悅目的雅致。
“路都是自己選的,這些話,你大可以原原本本轉述給你主子,再賭一賭,自己明天能不能走到驛館門前。”
說罷抬步而去。
將及門口時,身后突然傳來顫抖的聲音,“奴家是被楊大人買回的,依附楊大人而活,縱使不想做什麼,也身不由己。”
“他讓你身不由己,本官讓你身由己。”
梅長生未回頭,在那門檻上漫不經心踏了兩腳,“為本官做件事,事后,想從良,本官幫你找婆家,想做江南名妓,本官捧你。”
他仰頭望了眼清皎的月亮,“本官不會虧了跟我的人,也不會放了攔我路的人,好好想想,不著急。
”
小樓燭燈滅。
梅長生下得樓,余小七立刻迎了上來。
“什麼時辰了?”梅長生抖摟袍子問。
余小七道:“大人,酉時末了。”
梅長生的眉眼頃刻間溫潤下來,“快回家。”
一邊走向馬車,他一邊向掌心呵了兩口氣,有些底氣不足地自語:“聞得見酒氣麼?”
余小七卻當真的嗅了兩嗅,“不仔細聞,聞不出來。”才說完,就被大人掃了一眼。
余小七一臉無辜地趕來馬車,對大人說車內備了換穿的干凈衣物。待人登車后,便乘著夜色一氣駛回驛館。
到了門口停車,打開車門,見梅大人仍舊是方才的那一身,余小七不禁微愣,“大人為何不換衣?”
他雖不是如姜瑾一樣自來跟著大人的,卻也被姜瑾交代過,說大人愛潔,要他小心周到地伺候著,所以想不通,大人怎麼突然能忍受一身酒味了。
梅長生瞧了眼這個不像話的小子。出去一身衣,回來換了一身衣,生怕自己解釋得清?
不理會他,梅長生整了整襟領,又拍了拍臉頰,好讓自己看上去精神些,徑自往宣明珠下榻的院里去。
步入隨墻門,迎面有一團謐謐燈火從屋舍的菱窗泄出,他的心瞬間安定下來。
走出幾步,遇見等候的雪堂對他道:“大人回了,殿下正等著大人有話問。”
梅長生眸色更為溫存,應了一聲,上前去,輕叩門扉。
里頭道了聲“進來”,他這才輕輕地推開門。
燈下,卸去釵環的宣明珠一頭素發綰在胸前,正倚著腮百無聊賴地等著。許是剛剛打過呵欠的緣故,女子微挑的纖柔眼尾泛著淺淡的水澤。
聞聲,她儇目瞧向門邊,只這一眼,就似兩只小勾子探到了梅長生的心里。
喉嚨有些發癢,想看她,又不敢十分看實,那兩扇濃密的長睫拿不準般輕顫在燈影里,小心翼翼的:“殿下一直在等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