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為別的,現在全揚州都在盯著梅鶴庭的作為,她怕別有用心的人斗不過梅鶴庭,便朝他軟肋下手。
雖則說公主貴裔,理應沒有膽大包天之徒傷及他們性命,但就像硯娘那檔子事一樣,不傷人惡心人,孩子們還是踏實住在梅府里安全些。
這也是她分派三個護衛一人保護一個孩子的原因。
梅鶴庭幾番提起,請她調回親衛保護自己,孩子那邊,他自會顧及周全。宣明珠并非信不過他,不過天底下為娘的心意都是這樣,唯此才能放心。
梅鶴庭如今駁她的時候不多見,就為此事,兩人拗來拗去,到最后誰聽誰的,不言而喻。
又是暮色四合,外頭似起了晚風,森森鳳尾在窗綃上搖曳著影。
燈臺下,宣明珠素衣倚榻,手中是給梅豫打成一半的玉穗子,忽放手一撂,嘆口氣。
忽聽一道清泠泠的嗓音問:“殿下何以嘆息?”
她循聲抬頭,玄氅頎頎的男子踏著燈影走進來。
在外奔波了一日,他面上略帶疲色,目光落在她面上,立即矍熠起來。
她沒想到這麼晚了他還會繞遠過來。
而且如今梅鶴庭進門,都不用通傳了,宣明珠又嘆一聲。
她嘆氣,自然因為一想到她現下與梅鶴庭的關系,親不親疏不疏的,總覺有幾分梳理不清。
另一層,她也是被言淮連去南疆這麼大事都瞞著自己,給嚇得后怕了,正好見了他,便道:“我有一句話問大人,除了密室中你說的那些,可還有別的事瞞我?你也知,我不喜糊里糊涂的。”
梅鶴庭聞言睫影微霎,斗篷下的手指蜷曲了一下。
闌珊燈火里,他慢慢解下披風掛上衣桁,含笑走到宣明珠身邊,隔著一拳距離,蹲身仰頭看她。
“殿下要夜審我嗎,就算下獄還得給人一頓牢飯不是,長生從亭午忙到這時,又騎了半時辰的馬出城過來,水米未沾牙。殿下,長生餓了。”
他學會示軟了,放下男人那套膝下有黃金,流血不流淚的瞎硬挺,一對墨玉琉璃眼珠子如同裹了層稠蜜似的,幾乎黏在她身上。
宣明珠臉熱,伸出一根手指,用半枚指頭尖抵開他肩膀,樣子嫌棄。
“說了幾回,說話便說話,別這麼著……大人這是轉移話頭還是怎的?”
“真餓啦。”他揪住那根手指,輕搖,“殿下先賞我頓飯吧。”
第83章 不許反悔
其實也不是餓, 是累,和為官的產綢的蓄田的各路官商們打交道,心累。梅長生眉宇間卻盛著溫潤的安和,如風化塵, 不將外頭的半點煩難帶回家里。
一點酥意竄上宣明珠的指尖。
他是從冷風天里回來的, 霜涼的皮膚帶有別樣質感, 清晰昭示著有另一人闖入了她的界線內。
宣明珠縮了下手,端不出苛下的架子了, 揚眉問他想吃什麼。
“龍須面。”梅長生說, “聽說殿下會親自下這種面, 不過長生無德無能,不敢勞動殿下, 有一碗廚下做的便知足了。”
他話里抹角帶拐彎,宣明珠還是聽明白了, 一時哭笑不得, “人家過生辰,你也過生辰?”
再者,哄小淮兒的笑談罷了,她從小到大,幾時親自給人下過面。
梅大人的面皮,幾時這樣厚。
調侃歸調侃,一頓飯大長公主還是供得起的, 吩咐下去,面食很快做得端來。
清淺的香氣彌散開, 梅長生有用膳的廳子不去,非想在她屋里,面對面, 兩個人共用一盞燈,一人吃著遲來的晚飯,一人穿珠打絡子,留住這份難得的家常氣。
食物騰騰的熱氣氳在他眉眼上,梅長生不客氣,動箸。他的吃相斯文,一碗清湯寡水的面,也矜然地吃出陽春白雪的味道。
小一刻鐘過去,靜靜相安,誰都沒說話。
梅長生取帕輕擦嘴角,宣明珠的絡子也打成了,松花黃配瑪瑙珠的纓絡,提在燈下看了兩看,余光掃到他,意味深長道:“梅大人吃飽了麼,不夠的話讓廚房再下一碗,管夠,可若是足了,我可要接著審了,今晚躲你恐是躲不過去的。”
她說得半玩笑半認真,更多的還是認真,梅長生知她歷來眼里不容沙子,坐在海棠便幾旁的杌凳上,抿唇交代:
“臣此前,入夜后來過別業幾回,失眠輾轉,便想離殿下近些。”
宣明珠眼梢微抽,“別趁機說這些閑章表衷情,打量我聽不出呢。說些我不知道的。”
梅長生捏了下指腹,“家母無病。”
這話一出,宣明珠果然便靜了。
此事,她在脫離密室、見識過梅鶴庭隱晦的那一面后便有所疑慮,他既對她圖謀,梅太太生病的時機放在其中一環便顯得太巧了。
只是她不愿懷疑梅太太那樣溫柔的人,且以為依梅鶴庭的孝順,到底不至于此。
如今他親自打碎了她對他的固有印象,宣明珠才發現,過去那個清冷出塵、規行矩步的梅鶴庭真的變樣子了。
失望麼,也不是。只是串聯起前因后果,這個局在她不知情的情況下布了這麼久,讓人有點虛惶。
“你……費盡心機誆我同下江南,同渡一舟,已經算到了今天,我會重新給你個機會,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