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梅長生目光幽怨,心恨那鬼老四嘴里沒把門,對個姑娘家瞎說胡吣,教壞了他家殿下。驀而,他襟領被人向下一扯。
一枚溫軟的印記便落在他額心上。
宣明珠哄完他,抿唇露出一只梨窩,揪揪他耳朵,“我真困了,你乖乖的。”
梅長生呼吸稀薄,那一瞬一顆心變成栽滿桃花的田垅,一道道地犁動,翻卷起一陌陌的芬芳。就著那俯低的姿勢,他抬頭學她的樣子,回禮。
聲音低顫得動人心弦,“好,長生遵命,殿下安歇。”
留下一雙靴與一片淡泊香氣在屋里,證他此夜來過此地,得她垂憐一吻。
*
原來各睡一間屋,卻也不見得便能不心猿意馬。直到翌日上毓華山,宣明珠記起清早分別時他拉著自己,沒由來說了句,“殿下不會回京以后,就不讓臣待殿下的詔了吧?”還揉著鼻子覺得好笑。
“殿下何事如此開懷?”梅眉山瞧見公主笑得開心,自己也笑著問。
“咦,我笑了嗎。”宣明珠奇怪地收斂了腮頰,應是沒有吧。她左右賞看山色,“剛下過雪,這山上倒是不冷,蒼松黛林分外清致。”
上山之前她還擔心山上濕冷,特意換了雙鞶底的羊皮靴,身上著一套梅紅色黑躞蹀胡服,精神爽颯。澄兒極請左右侍奉,大抵是想將功贖過,宣明珠便帶上她與一班侍衛隨扈。
身旁的梅眉山亦一身勁服簡裝,為公主介紹毓華山的風景:
“暮秋天高氣澄,也是這座山上一宗好處,不過還是春夏相交之際更美,漫山花開鳥鳴,那才是頂頂佳景。毓華山又大,下有九澗十八谷相連環,殿下若愛曲水流觴……”
打頭的中侍衛崔問忽然停步,“什麼動靜?”
后面的人隨之停下,宣明珠偏頭傾耳,梅眉山興奮地左右觀顧,“什麼?這季節獐兒鹿兒少見,難不成被咱們碰上了?”
話音剛落,一道混濁的低嘶聲從木從密葉間傳出,可不像獐鹿之音,讓人直覺不祥。
崔問警省地將手搭上佩刀刀柄,“殿下請小心。”
一語未了,他眼尾余光中一片深黃的林葉猛然抖簌,一道龐大黑影沖撞而出,外圍的侍衛下意識抽刀,未等落下便被頂翻出去,慘呼一聲被拖拽進密林。
山獸竟不止一頭,轉眼間十來條碩大黑影從四方包圍而來,突鼻獠牙,嘶聲濁濁。又一侍衛放箭而出,中獸頸下,那獸皮毛厚韌,竟卻未倒,發狠甩蹄奔撞而來。
“退后,侍衛向我靠攏!不要單獨行事!”
宣明珠當機立斷,拉過嚇呆的梅眉山推到澄兒身邊,“來六人保護姑娘。崔問收刀,山彘奔走疾速,來不及。張班、單文錦、羅蜀,搭弓到我身后。”
說話間她駢三指從箭囊抽出雙箭搭弓,鳳眸如凝冰霜,兩箭并出,正中一頭山彘雙眼。
山彘雙目大痛,狂躁更勝于頸下中箭,然而橫沖直撞下失去目標,被侍衛一刀斬落。
宣明珠再射,道:“退!”眾人緩過最初的驚悸,圍攏在公主身邊整齊地退后,讓出山彘發瘋奔撞的空間。
宣明珠道:“補!”半屈身在公主身側尋找時機的弓手,立刻補射一箭,疾穿雙眼失明的野獸腹部,身中三箭的山彘嘶吼搖晃,倒地嗚呼。
“是鸞豬……”梅眉山這時才反應過來,發抖道,“毓華山上從沒有這種東西的,公主、殿下,您當心……”
鸞豬是吳楚的叫法,北人稱山彘,也就是老百姓俗話說的野豬。雖說都帶一個豬字,可這種兇獸與畜豬截然相反,四肢猛勁獠牙外翻,對人充滿攻擊性,全力發奔時可頂翻兩個壯年男子。
別說山上不該有這種東西,便是有,山彘的習性為晝伏夜出,也不該在此時現身,何況它們個個餓紅了眼的形景,情況根本不對。
宣明珠思緒電轉,心道八成是人為,癥結想必還是因為削梅之事,枉她一直提防著有心人對她的孩子使手腳,不料竟敢有人將主意打到她頭上!
幾頭畜生她尚未放在眼里,就怕還有后手,迎宵她們在梅府保護孩子,都不在她身邊,她帶來的侍衛雖不算少,刨去保護眉山澄兒的和已經受傷的,便顯得左支右絀。
可是不能逃,轉身的下場只會被彘群更快地趕上來撲殺。
她定神一想,令兩個腿腳快的侍衛奪路下山傳信。她不知去路上是否有幕布黑手埋伏著殺手,若有,離開的人并不比在此安全,甚至必死,可她不得已,只能如此。而自己又抽出兩支箭羽,瞄準被血腥氣激得越發狂躁的彘獸。
她的十指冰涼,手腕卻始終很穩,急迫發箭的空隙不忘轉頭對小姑娘安撫一笑,“眉山莫怕,咱們這麼多人呢。”
梅眉山勉強彎了彎蒼白的嘴唇,她看到公主的箭術精湛,幾乎稱得上百發百中,心緒微定,口中不停道: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
然而取箭速度畢竟追不上山彘的四蹄狂奔,侍衛們的保護圈子隨著公主叫退,越縮越小,破空矢聲漸漸慢下,那山彘也學精,仿佛認出宣明珠是領頭,兩只黑眼睛邪光悍然,猛抖黑鬣直向她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