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長生說已經好了,“醋醋可信我的話?”
宣明珠猝不及防對上那雙憂郁的眼神,方知她剛才心中一念生疑,沒逃過他的眼。
他們之間,隔了太多年,亙著太多事,他隱藏的那些秘密,一件接一件揭露出來,一件比一件傷筋動骨,她是真的有些后怕了。
所以即便她心里疼惜他,即便不抵觸與他親密款洽,可是若說一點痕跡都不留,她自詡不是個心不染塵的神仙。
但眼前,這個冷靜了一早晨的人,眼神突然這樣委屈,終于讓她尋到點兒在揚州時那個終日黏纏她不放的郎君的影子,由不得她不信了。
這來龍去脈乍一聽好像寶鴉看的志異故事,可從梅長生嘴里說出,就顯得順理成章。她正待說話,耳聽他壓著嗓子道:“你別疑我。”
“我眼睛勉強能視物后,走出那間屋子尋路,探了好幾日,才發現那里距西嶺足有幾十里之遠,不知救我的人是如何把我背回來的。待我跋涉出去回到西嶺,遇見林故歸,才知你派人尋我。
“我怕你著急,令林將軍發信回洛陽,我同時快馬趕回,想是你還沒接到信先見了我,所以驚訝。
“——這些,你都可以與林故歸驗證真假,也可親自去蜀州,看一看是不是有那個聾啞人存在,是不是有那間白茅屋。如果你覺得此人可以造假,是我故意設計,騙你心急意亂,我可以查他的戶籍根底證明,你也可派人驗一驗他的殘疾是新傷舊傷,是不是人為。”
他一氣說了許多,她想到的沒有想到的,他都幫她條分縷析。
他的語氣還如在大理寺審案時一樣沉靜,但宣明珠隱約感覺到,他在難過。
他又說了一遍:“你別疑我,我沒騙你。”
她對他們之間的相處有了陰影,他何嘗不怕她從此再不與他交心。
這時殿門打開,侍女端了熱水和藥膏進來,明亮的陽光同時射入,梅長生偏頭瞇眸,眼圈紅了。
“誰疑你了!”宣明珠見了當即道,“這怕光的模樣叫做好了?還御前應什麼對。”
她不防起身急了,發軟的腰肢不禁款擺了一下,咬唇閉住險些破喉的噯音,一面接過藥膏,一面向泓兒吩咐道:“你親自去御前尋黃公公,說本宮的話,梅大人身子虛,我留他調養幾日再談公事。再去請位太醫過來。”
泓兒向殿內看一眼,不敢多瞧,放下物什出去辦事。梅長生對她的話無不聽的,溫靜坐在那里,宣明珠擰開膏盒的琺瑯蓋子,一陣清凜的香氣散出,梅長生忽接過道:“我來。”
宣明珠道他要自己涂藥,便給了他。
不想梅長生指甲剜了一塊膏子后,視線直直望向她,又脈脈地向下移,體貼問道:“在這里涂嗎,還是回內殿?”
“……梅長生,你腦子想什麼呢?”宣明珠反應須臾,而后醒悟,酲紅著一張面頰直欲捶他。按著他的手指頭往他嘴角一摁,換來一聲輕嘶。
男人微怔,反應過來,她疼的是他。
他目光剎那間清亮:“所以你是信我了嗎?”
在外八面玲瓏的人物,在她面前這麼甘愿討好著,更別說晚上是虎,白天變貓,他此時但凡有昨晚半分氣勢,宣明珠也不至于瞧他像個小可憐兒,心里忍不住的心疼。
對上這麼個祖宗,難不成以后便這麼一日三變地過?
趁著太醫沒來,宣明珠長吐一口氣,鼓腮敲了敲檀木案:“梅長生,你實話說吧,你是不是裝的?”
“嗯?臣聽不懂。”
宣明珠再吸一口氣:“避子丸的事兒,你交代了嗎?”
“那個,”男子用白絲帕揩凈手指上的藥漬,露出一點清雅無害的笑意,“是有備無患。”
第97章 掃盡洛陽雪
嚶鳴宮中, 皇帝聽到黃福全的回稟,慢慢哦了一聲。
宮中無秘事,尤其在皇帝新婚的期間,后宮各處的巡守更為嚴格, 處處耳目。翠微宮是個較為殊別的地方, 一向被默認為大長公主獨隸的宮殿, 不過昨晚的事,皇帝還是知曉的。
他沒有多說什麼, 只令梅卿家好生休養, 命人開庫尋些滋補的藥材送去含麒閣。
待黃福全去傳諭, 墨皇后奉了盞茶遞予他,指端輕觸他的眉心, “陛下眉宇有郁色。”
皇帝聽了眉心輕舒,反握住她的手指, 拉著他的皇后同坐于便榻:“梓童, 我不曉得這麼著好不好。
“你不知,梅長生此人有能力而無私心,推行新政,我只信得過他,然,寶刀終須有鞘。”
墨皇后神態靜和地傾聽,“前朝之事, 后宮不得干涉,臣妾不應置喙。”
皇帝說不相干, “咱們私底的話都是家事,墨三郎君,我心里的話除了皇姑姑, 也便只對你說了,你莫與我見外。”
墨皇后在閨中并不行三,只因昔年作畫假托男子之名,落款為“墨三”,皇帝便以此戲稱。墨皇后果然臉紅,偏頭柳眉半遮去,半晌道:
“陛下的心事臣妾多少體味得,陛下視姑為母一般,是不愿與殿下之間參雜進算計。
”
皇帝道:“三郎果然懂我!”
墨皇后粉潤的耳垂更紅,有心請陛下改了這語癖,外人聽去不成樣子,抬目對上他發亮的眼神,未能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