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著,哭著,梁夢有些抽泣到停不下,這時,一只骨節分明的手伸到梁夢跟前,細長的手指溫柔地抹去她的眼淚。
梁夢抬頭,對上了江定的眼睛。
是一雙她很熟悉的眼睛,兒子孝順,從小到大,只要她哭了,他就會用這樣擔憂又關切的眼神看著她。這一點,跟江今馳一模一樣,沒有任何區別。
可是……多多少少還是有些陌生感。梁夢意識到這是江定,又回避地移開視線,開始埋頭給他清理傷口,故意不跟他對視。
梁夢撕開繃帶,也解開江定的衣服,剛打算處理他腹部的一處新傷,忽的注意到他腹部還有一處可怕的刀疤。
做過那麼多年護士,梁夢看得出來,那是一處致命傷,疤痕的顏色和形狀都不是舊傷,應該就是這幾個月的新傷。
一些更加不好的聯想晃過腦海,梁夢捂住嘴,剛止住的眼淚又開始掉,就這樣怔怔地看著江定。
江勝立這半年,對她確實好得不得了。她一度也懷疑過,是不是她把認同給了今馳,無意間幫了江勝立什麼大忙。在【江今馳】消失的這半年里,她也無數次產生過可怕的猜測。
這些她原本覺得,僅僅是自己胡思亂想的東西,竟然……是真的。
梁夢聲音顫抖:“這也是他干的?”
江定沒說話,只是沉默地看著梁夢。
母子間多少還是有點默契,這個眼神足以告訴梁夢答案,也足以讓梁夢哭得更厲害。
本來光江勝立說【江今馳】去外地了,她沒那麼相信,到后來自己兒子也說【江今馳】去外地了,她才沒有多想。
可江勝立沒有告訴她,他是用什麼樣的手段,迫使一個孩子去了外地。
江定拉了拉已經哭得不成樣子的梁夢:“媽。”
梁夢轉頭,她看著這個叫她媽的人,難過,卻還是感覺到,哪里不適應。
江定淡淡說道:“您記不記得?剛上初中的時候,我爸曾經因為我沒考好,不準我吃飯。當時我也氣您,認為您這樣了都不離開他,于是我自己收拾行李,自己帶上存款,一個人離家出走了。”
遙遠的記憶,對于經歷過的母子而言,是能在腦中重現畫面的。
“后來,我被警察送回家。進門的那一刻,我看到向來溫柔低聲的您撩著袖子,瘋了一樣地跟我爸吵,向我爸扔東西,您哭得妝也花了,衣服都亂了,聲音嘶啞顫抖。然后我才明白,您會忍耐他,都是因為我,而那時的我就想,我不能再讓您這麼哭了。”
于是很長的時間里,從初中到高中,許多年,江定確實是像現在的江今馳一樣聽話的。只要他聽話了,父親高興,母親放心,只要他聽話了,這個家庭看起來表面還不錯。
“但是,對不起,媽。后來我突然明白,如果真的不想再讓您哭的話,我最不該做的就是對他唯命是從。我應該提前做準備,提前變得有能力,直到我可以帶您離開他。”
“我知道您一時半會兒接受不了,畢竟這八、九年,我沒有按照您的囑咐去辦事。所以,即便您不認我,我不也不怪您。”
梁夢被這話題弄得不知所措。她看江定怎麼都帶著一定的生疏感,但他竟然能這麼完整地闡述母子倆的過去,又將她拖入更深處的情緒里。
好半天后,梁夢還是逃避一樣地起了身,就像是不敢跟江定多說話:“我……我去給你弄點吃的。”
“媽。”
背后傳來喊她的聲音。
“如果您還愿意的話,我也想帶您見另一個人。”
“不用了。”未知和不確定令梁夢逃避一般地拒絕,她轉身往廚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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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夢接下來的三天,每天都會收到一封信。
紙質的信。
筆跡是她年輕時最愛的人。文字不多,寥寥幾筆,符合那人一切只講重點的性格,怎麼看都出自那個人之手。
可又怎麼看,都不可能出自現在的江勝立之手。
那三封信,用最少的字告訴梁夢,執筆之人的感情。
他被人殺害,渾身是血時,想她。
他失去一切,半生孤寂,想她。
他找回親情,本該知足,卻依然不知足地想她。
一個殘忍至極的故事,長達二十多年的痛苦絕望,都被那個人放在短短的幾句話里。
梁夢一時間,仿佛能透過漫長的時光,看見一個仿佛只存在于她記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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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定沒有想到的是,梁夢會主動找他要江為峰的聯系方式。
某天,江定看著母親走入了某個咖啡廳,去見他另外一位父親。
江定不知道那天的江為峰和梁夢說了些什麼,只看見再次從咖啡廳出來的母親雙眼通紅,即便坐車回去時,她還是止不住眼淚。
江定知道,這種事情不能逼迫,他還是平淡的語氣。
“媽,即便您不認我們也沒關系,爸說了,這種反常的事,換誰都難以接受。但是我們仍然希望您能認真考慮離開江勝立,他太危險了,我們無法放您一直在他身邊。
”
“我不能離開。”梁夢低著頭,哭泣仍未停止,還開始抑制不住地聳肩,“他已經對你下這種狠手,如果我離開,他也可能對今馳下這種狠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