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教授的電話,她不敢掛。
現在應該不是工作時間吧?
呼啦啦的風從半降的車窗里灌入,還有汽車鳴笛聲,有點兒吵。
傅棠舟將車窗升了起來,這意思很明顯,他在給她接電話創造一個安靜的環境。
顧新橙接通了電話,“喂,周教授。”
周教授問:“小顧啊,最近忙什麼呢?”
顧新橙含糊其辭道:“工作。”
“哦,最近在實習吧?”周教授理所當然地這樣認為,“還記得你之前交換的時候,給期刊投的稿嗎?”
“記得。”
“我前陣子在英國,正好碰見審稿人,你的稿子應該能過。對學生來說,能在這種期刊上發表論文很不容易。小顧啊,你做得不錯。”
時隔近半年再提起這件事,顧新橙恍如隔世。
“我看,你不如繼續讀個博士,以后留校做研究。”周教授提議,“我給你當博導,怎麼樣?”
放在以前,顧新橙會很高興。可現在,她高興不起來。
她一心撲在事業上,沒有繼續讀博的打算。
“周教授,”顧新橙小聲說,“我不打算讀博了,我想直接工作。”
這是她第一次拒絕導師的好意。
周教授沉吟片刻,問:“你工作已經找好了?”
顧新橙說:“找好了。”
周教授又問:“哪家公司啊?”
顧新橙糾結了幾秒,這才和盤托出:“我和同學創業了,做的是人工智能方向。”
那邊是長久的沉默,顯然,顧新橙去創業這件事出乎周教授的意料。
車窗外一輛輛車飛馳而過,顧新橙看著車外后視鏡里自己的臉,心底不停地打著小鼓。
她之前向周教授保證會跟著他潛心鉆研學術,現在卻擅自做主跑去和同學創業——她并沒有和周教授商量過這件事情。
車內異常寂靜,顧新橙放在膝上的手指不禁攥緊了。
傅棠舟面無表情地開著車,不知有沒有注意到她此時此刻的窘境。
“小顧啊,作為導師,我得多和你說兩句。”周教授的口氣嚴肅起來,“創業就像大海里捉鱉,萬分兇險,每年死掉的創業公司數不勝數。你學的是金融,多少血淋淋的前車之鑒就擺在你眼前。”
顧新橙何嘗不知道呢?可她還是想搏一把。
“而且,創業需要人脈和資金,以后還要接觸很多社會上負面的東西,你這樣的女孩兒,做不來。”周教授語重心長地說。
不是歧視女學生,他只是含蓄地陳述事實。這個社會上有許多潛規則,也有很多骯臟的事情,對于女性而言并不友好。
校園是一座相對純潔的象牙塔,能阻隔許多社會上的不良風氣。
“我不是說,否定創業這件事,而是你的性格更適合搞學術。”周教授循循善誘,“你讀個博,將來留在A大,戶口、房子、孩子上學……這些問題全都能解決。創業要是失敗了,就什麼都沒了,你說是不是?”
周教授為她選的這條路,甚至比去大公司上班更穩定。在大學當老師,有寒暑假福利不說,社會地位也高——更何況是A大。
顧新橙掌心沁出一層薄汗,“周教授,您說的我之前都考慮過。可我已經決定了,我在公司投了一百萬……”
她就算想撤,也覆水難收了。更何況,公司現在步入正軌,蒸蒸日上,她不想離開。
周教授這下意識到顧新橙不是小打小鬧,而是做了萬全準備。
他換了一個說辭:“一百萬進去,可以暫時占個股份,等到合適時機退出來。
大部分創業公司只能活到A輪B輪,你還指望做上市嗎?”
國內有三千萬家注冊公司,A股卻只有三千家上市公司,
某種意義上來說,真正闖出來的企業,萬里挑一。
縱然上市了,也不意味著高枕無憂,每年都有上市公司退市,這條路可謂荊棘密布。
顧新橙大概明白周教授的意思了。他希望她只占股,不要過多插手公司的事務。
她的主要精力應該放在學業上,這是一條安全的向上通道。
可是她簽了投資協議,必須要以全職的態度來對待這份工作,她不想三心二意。
“小顧,我能給你爭取的資源都爭取了,這一點你心里有數。”周教授提醒她。
顧新橙臉上頓時火辣辣的,不論是當MBA助教、參加AI峰會還是去哈佛交換,這些機會有多麼難得,不言而喻。
如果不是周教授對她青睞有加,她得不到這樣的天賜良機。
“你很聰明,應該給自己留條后路。咱們學院很多教授都是公司股東,這兩件事并不沖突。”周教授說,“我的建議你仔細考慮考慮。我不干涉你的決定,你想好了給我回復。”
顧新橙還沒來得及多說,周教授就掛了電話,電話里只剩一陣急促的盲音。
她聽得出來,周教授有點兒生她的氣。
有句古話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周教授平日里對她有多照顧,她怎麼會不懂?
顧新橙頭皮一陣發麻,隱隱約約覺得自己似乎辜負了導師對她的期待。
她有點兒委屈,又覺得自己這是自作自受,一顆心臟漸漸沉了下去。
公司現在雖然規模不大,但好歹也有幾個員工,也有業務在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