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為什麼?”他輕聲問。
“什麼?”桑晚本來垂眸,認真地在施展異能祛退自己手背的燙傷,聽見四月這樣發問忍不住一愣。
“為什麼要對我這樣好?……”四月迷茫地歪了歪兔耳朵:“我們無親無故,你是世家貴族,而我只不過是一個獸人奴隸……”
他一直戒備提防著這個人類幼崽的險惡用意,之前這人類幼崽雖然對他好,不僅從管理局的追捕人員手中救下了他,把他帶回桑氏,治療和照顧他,四月心底雖有幾分微弱的動容,卻絲仍舊沒有放松警惕。
但四月卻怎麼都沒想到,兩個人同時被燙傷的瞬間,這人類幼崽竟然第一反應是優先給他醫治。
這是人本能的下意識反應,做不了假。
可是為什麼呢?
這只人類幼崽為什麼要不求回報地對自己這麼好?
四月擠破了腦袋都想不出來這個問題的緣由,這更讓他覺得惶恐驚懼,又忍不住開始胡思亂想起來,暗自揣測著桑晚的用意險惡。
桑晚起初并沒有回答,只在一旁沉默地看著候在屋外的侍人打掃干凈,垂著腦袋魚貫離開,空氣陷入徹底的靜默。
桑晚忽然輕笑一聲,開口打破了沉寂。
“哪有這麼多為什麼。”
桑晚坐在四月的床邊,兩條小短腿在空中搖晃,語氣幽幽地開口:“若是他們在救我和照顧我的時候也總要考慮這麼多為什麼,我就肯定長不到這麼大了,不知道會在哪個角落罅隙,靜靜地死去。”
四月棕色的兔耳抖動,滿腹疑慮地抓住了一個關鍵詞:“他們?”
“把我養大的獸人們。
”桑晚的目光沉靜,和她稚嫩的外表不同,眼底卻滿是無法言說的悲傷,仿若透著虛空,望向了無法觸及的遠方。
“我不是在這里長大的。”
“是獸人們撿到了我,把我養大的。”
四月渾身一震,驚得瞠目結舌:“這怎麼可能?!”
這麼一個出身高門大戶的世族小姐,怎麼可能會被蠻荒的獸人們撫養長大?
再說人類和獸人兩族積怨已久,人類侵襲獸人的領土和資源,把獸人擄來充作奴隸和牲畜,甚至試驗品,獸人見到人類也絕不會手軟,屠戮搶奪人類的城市是常有的事情。
四月并不相信會有獸人竟然會放下成見,愿意撫養人類幼崽,成為一只人類幼崽的養父養母?
桑晚一臉無所謂地說道:“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只是不必把我視作洪水猛獸那麼恐怖,其實我并不討厭獸人。”
“相反,我一直思念著他們。只要等我有了能力,我很想離開這里去找他們。”
四月身軀一僵,甚至在此時此刻忘記了自己對人類的恐懼,不敢置信地反問道:“你一個衣來張口,眾星捧月的貴族嫡系子嗣,會想要離開科技發達的人類城市,去獸人的蠻荒之境?”
桑晚意味不明地瞥了一眼四月:“難道你就不想回家?”
“我……”四月一噎,舌頭僵直地說不出話來。
他無時無刻不想回到他的家鄉,否則也不會一改平日里的怯弱,在獸人暴/動的混亂中拼死逃離。
可四月不會對著這個他所忌憚的人類說出真心話。
“那里有你的家,那里也有我的家。”
桑晚卻沒有非要聽到他的回答,只是含笑著望過來,眼神真摯:“如果你相信我的話,我總有一天可以送你回家。
希望到時候,我也能找到他們的下落。”
她出手救下四月,不僅僅是四月那股求生的韌勁讓桑晚仿佛看到了曾經的自己,心生動容。
還有更重要的原因。
桑晚在幼年尚還弱小的時候,被獸人們視若骨肉至親般地撫養長大,受了不少獸人們不求回報的善意,她一直希望自己可以回報他們。
而現在雖然桑晚暫時還無法脫身去尋找他們,但曾經她身上接受到的這些星星點點的善意猶如微光,在長夜之中并未熄滅,桑晚愿意盡自己的能力范圍之內,幫扶和接濟如今在她面前處境困難的獸人奴隸們。
四月沉默地望著桑晚,沒有說話,孔雀翎般青碧的瞳孔眸色一深,爍著明明滅滅的微光。
忽然有敲門聲響起來,侍人又送進來了一碗新煮好的米粥,盡管身為仆從不敢多言,卻無法掩飾他們看到桑晚如此盡心盡力地照顧一只獸人奴隸的古怪眼神。
桑晚體恤傷號,用勺子細細地攪散了熱氣,才小心翼翼地用舀了一勺米粥,遞到了四月的唇邊。
四月額角沁著冷汗,吶吶地不敢張口:“我,我自己來……”
他這輩子只體驗過在人類的腳下,和其他獸人爭奪散落的殘羹剩飯,何曾想過有一天會有個高不可攀的人類貴族,竟然會屈尊降貴地親自給他喂飯。
桑晚的態度卻很堅持:“萬一再灑落一床怎麼辦?”
四月只好怯怯地張開嘴,小心翼翼地咬著勺子,對上人類幼崽誠摯認真的眼神,他慌張地幾乎感覺不到嘴里米粥清甜的滋味,味同嚼蠟地胡亂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