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阮貴妃臉色慘白慘白的,看著床上躺著的少年,腦子里回閃過他小時候的模樣。
那麼小那麼乖的一個孩子,撿到什麼小動物時都會抱回來給她看,軟軟地喊她“娘親”。
那時候,他是笑得那麼開心。
阮貴妃恍然想起,她已經很久沒有見過林廷的笑了。
越長大,越沉默。
她坐在床邊,握住林廷沒有溫度的手,怔了好久好久。
林非鹿朝孟扶疾使了個眼色,孟扶疾便退下了。房中只剩下她們兩人,林非鹿走到阮貴妃身邊,低聲喊了句:“貴妃娘娘。”
阮貴妃受驚一般,一下回過頭來。
她定定看著身邊的少女。
她一直以來都厭惡的人,甚至想下殺手的人,卻是如今救了自己的兒子,乃至救了整個阮家的人。
阮貴妃一時之間不知該用什麼態度面對她。
她也知道林非鹿不喜歡自己,她以為她此時會出聲譏諷。她想,任由她罵,她也受了。
孰料林非鹿只是看著她,一字一句問:“娘娘愛過自己這個孩子嗎?”
阮貴妃動了動唇,想說自然,哪有當娘的不愛自己的孩子,可話到嘴邊,想起這些年她和阮家的所作所為,想到林廷眼中漸漸失去的光亮,她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林非鹿的聲音很淺,不帶什麼情緒,卻字字如刀,扎進她心里,“這個孩子,他在你腹中孕育,由你的血肉而成,是你身體的一部分。娘娘懷胎十月,受盡痛苦,冒著風險將他生出來,就只是將他當做權勢的棋子嗎?”
阮貴妃渾身一顫。
林非鹿看著她的眼睛,語氣輕得像嘆息:“但凡娘娘對皇長兄還有一絲屬于母親的愛,這個時候,也該放手了。
”
第71章 【71】
也該放手了。
這些年, 林廷無數次對她說:“母妃,放手吧。”
每當他說出這句話,都會受到自己的斥責與教訓。每訓斥一次, 他眼中的光亮就會暗上一分,至如今, 全然晦暗。
他不再讓她放手了,而是選擇用了結自己的方式, 了結一切。
她親手逼死了自己的孩子。
阮貴妃已不記得今日哭過幾回, 只有這一回, 哭聲里才全是悔恨意味。她一邊哭一邊握著林廷冰涼無力的手:“可是已然來不及了……”
林非鹿冷笑一聲,“娘娘可知今夜為何會挨父皇那一巴掌?”
阮貴妃一愣,淚流滿臉地看著她。
林非鹿不無譏諷:“娘娘當真以為,這些年來阮家的所作所為父皇都一無所知嗎?”她不等她回答,冷聲道:“歷來君王最忌外戚專權,阮家這些年把持朝政,在權力巔峰呆久了,就算知道父皇忌憚, 也不愿意下來吧?”
阮貴妃臉色一白,匆匆反駁:“不……”
林非鹿無情打斷他:“娘娘不如好好想想,這些年長嫡兩派的交鋒中,父皇的態度是什麼?他不阻止, 難道就是默許你阮氏一族爭儲嗎?當真如此的話,為何阮氏這些年越爭越式微?”
阮貴妃的臉色越來越白。
在這場長達六年的奪嫡之爭中,林帝從不是全無所聞。
他只不過是冷眼旁觀, 想借由太子一派打壓阮氏罷了。
阮氏當年扶持林帝登基,得林帝重用,的確為朝廷做出過大貢獻。阮家子弟乃至阮相門生遍布朝中各處,成為就連林帝也很難瓦解的一股力量。
林帝不可能給未來的繼承人留下這樣一個外戚隱患。
這天下姓林,不姓阮。
林廷從一開始就注定了不可能是儲君,林帝培養他,看重他,只不過是給了阮家一個癡心妄想的假象罷了。
當阮氏一族開始踏上奪嫡之路,就落入了林帝早已布下的圈套。他根本不用親自動手解決阮氏勢力,他只需默許兩派相斗,縱容太子黨對阮氏的撕咬,就可將阮氏羽翼一一摘除。
就像這一次的宗祠倒塌事件。
哪怕他知道這其中可能有蹊蹺,也生氣太子一派竟敢在宗祠上動手腳,但在處理起工部尚書以及阮相派的那群官員時,卻絲毫沒有手軟。
林非鹿看著床上仍無意識的林廷,頭一次覺得,皇家是真的無情。
林帝難道不知道自己這個兒子這些年來的無助和無奈嗎?他定然是知道的,不然不會打阮貴妃那一巴掌,說出那樣的話。可他什麼也沒干涉,他冷眼旁觀兩派的斗爭,也冷眼旁觀了林廷日趨一日的絕望。
親情,有時候真的比不過權勢欲望。
林非鹿覺得可笑,連語氣都帶上了譏諷:“娘娘覺得,是太子想對你們阮家趕盡殺絕嗎?如今的大林,難道是太子說了算嗎?如果沒有父皇的縱容和默許,單憑太子一派,如何撼動你阮氏這顆扎根多年的大樹?”
這些道理,阮貴妃豈能不知。
否則,她怎會情愿答應武安侯那樣無理的要求,也要將他拉攏過來。
只是從來沒有一個人,這樣當面直白的點出來罷了。
這一次的宗祠事件,阮相一派遭受重創,朝中好幾處要職官員都因此事牽連下獄,太子黨趁機在這些職位上安插了自己的人手,任職書呈到林帝面前時,當天就批了應允,完全沒給阮相反應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