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溪愣了愣, 下意識回頭看了眼。
但撿到自己護照的人早就已經登機了。
明溪拉著行李箱,離開了機場。
外面果然還在下雨,鋪天蓋地的雨幕當中, 明溪裙角被風吹得裹住了修長白皙的小腿。
她臉色和唇色都有些白,不過不是被凍得,而是到了這個時候,她能感覺到生命在自己體內急速流逝。
她抱住自己的胳膊,撐開了自己手中的傘。
明溪仰起頭,將手中的傘轉了一圈,看著旋轉的雨水,和黑色傘面底下的字母。
她覺得,這是自己這段時間以來,老天唯一對自己好的一次了。
*
找了明溪三個月。
沒有找到。
趙湛懷去過桐城,但是他去的時候,那邊的人都說趙明溪沒有回來過。隨后趙父查到了趙明溪買過的機票,然而卻又被告知,趙明溪沒有登機。
人海茫茫,趙家人這才發現,想要找到一個不再主動與他們聯系的人,是有多難。
以前隨時都可以聯系到趙明溪——趙宇寧和同學鬧事,不敢請家長,打一個電話,趙明溪便焦急地跑過去。趙母提一句回家吃飯,趙明溪便開心地拎一大包禮物回家——是因為趙明溪想待在他們身邊,渴盼和他們團圓。
但是一旦趙明溪不想再這麼做了,他們忽然發現,從來都是趙明溪來靠近他們,而他們卻極少主動摻入趙明溪的生活。
*
最終,趙家人沒有見到明溪最后一面。
在最后那段時間里,明溪沒有和任何人聯系,也沒有打擾任何人。當時賀漾家里出了事,幾近破產,她不好再麻煩她。
而董家人似乎也因為認識她,而沾染了霉運,明溪不想在最后的生命里,還繼續把厄運帶給董家。
她回到桐城,聯系了當地的村委會和負責火化的民政局,填寫了信息,辦理了登記手續。因為小時候在這片土地上長大,在小鎮上還有幾個熟識的人,她與李嬸說了情況之后,最后的那段時間李嬸幫了她許多忙。
趙家人匆匆趕來的時候,明溪頭七已過。
那是趙家第一次見到農村的靈堂,一兩個白色的花圈,煙塵從冷空氣中升起,簡陋而蕭條。
雖然明溪叮囑過,她什麼后事都不想有,只需要火化一下就好,但是李嬸淚流滿面,依然沒有聽她的叮囑。
街道辦門口掛著白花,在冬日的寒霜里,零零散散有一些過去認識明溪與她的奶奶的人前來祭奠。
門口的人給趙家幾個人遞上黑紗。
……
趙家人愕然地望著眼前這一切,手指像是灌了鉛一樣,沉重到每一個毛孔都在冒冷汗,無法抬起去接那黑紗。
他們定在那里,一絲聲音都發不出來,他們眼前發黑,所有的事物都天旋地轉。
那是一種什麼感覺呢。
鮮活的生命在眼前殘忍地凋零,而他們匆匆趕到的時候,甚至連最后一片枯萎的花瓣也撿不到。
所有他們以為還可以在余生中慢慢去改變、去接納、去補償的事情,趙明溪再也不給他們機會了。
總以為時間還很多,但沒想到這麼短暫。
趙明溪去世了。
生命永遠停止在了二十三歲。
趙母呆呆盯著靈堂中間被風吹得不斷搖曳的燃燒的火盆,呼吸急促,淚眼朦朧,她撕心裂肺地慘叫一聲,暈了過去。
*
趙明溪去世半個月后,趙家所有人的靈魂仍然宛如被抽離。
這一切都突如其來,而趙明溪又走得干干凈凈,沒有留下任何東西或是只言片語。
他們連緬懷她都無所寄托。
她沒有與他們好好地告別,不知道是不是在懲罰十五歲那年,他們將她帶回家后,沒有與她有一個好的開場白。
他們有的時候感覺像是做了一場夢一樣。
恍惚之間覺得,其實趙明溪還沒走,還在學校實驗室東奔西跑,只是不怎麼打電話回家。
然而等他們清醒過來后,才猛然記起來,趙明溪已經走了。
*
趙母不止一次地回想起,明溪去世之前,她對明溪說的最后一句話,她對明溪投去的最后一個眼神。
她對她說的最后一句話是責罵,她對她的最后一個眼神也帶著爭吵時的嚴厲。
她甚至在她去世之前,都沒有好好抱過她,更沒有給過她獨一無二的偏愛的瞬間。
她為人母親,到底都干了些什麼?!
趙母痛不欲生。
明溪是帶著這些不好的、被挑刺的、被嫌棄的記憶去世的,所以她去世之前,才沒有聯系他們家任何人。
她想必已經失望透頂,再也不想見到他們。
趙母每日每夜心中想著這一切,靈魂都在煎熬,她沒有辦法睡著,一閉上眼睛便是自己對趙明溪責罵的那些瞬間,對明溪的心疼于悔恨鋪天蓋地涌過來,將她淹得快要窒息。
人生有沒有第二次機會?
假如時間可以倒流,趙母想要在趙明溪十五歲那年怯生生踏進趙家的門的時候,便撲過去擁住她。
假如時間可以倒流,趙宇寧不會再去偷那張化學競賽報名表,也不會虛張聲勢地和趙明溪對著干,他會成為一個好弟弟,將她拉到身后護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