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喉間泛起一片澀意,怎麼都壓不下去,于是只好低下頭吸了吸鼻子,輕聲:“對不起,陸西驍。”
她一點都不想看到陸西驍這個樣子。
這一切都是她的錯,一切的后果和痛苦也應該由她來承擔才對。
“我以為,我騙你說我不愛你后,你就會徹底放棄我。”周挽輕輕趴在他頸間,小聲說,“我只是不想看你繼續難過。”
那時候的他們到底是太年輕了。
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對方。
她聽慣了那些形容年少的話語,許多人描述青春時的愛戀就像是一場格外真實的美夢。
你以為你在夢中永遠不會醒來,就像你以為你會永遠愛著那個女孩永遠不會變。
可一旦醒來夢就逝去,就像最終那個女孩只不過你人生路上的匆匆一瞥。
她站在夢中,自以為清醒。
她將自己從夢中剝離出來,放棄那些不舍與掙扎。
果斷、決絕、無情地斬斷了所有和陸西驍的聯系。
她以為,她的少年沒有她以后就會毫無牽絆與束縛,就會大步向前,就會昂首挺胸,就會神采飛揚,就會一步步登高,自由恣意,狂妄肆意。
“陸西驍。”
周挽看著他,小聲問,“這些年,你到底過得怎麼樣?”
她又想到視頻中的那滴眼淚。
那點眼淚像是落在她心頭,散在迷霧中,再也消弭不開。
陸西驍指尖插進她發絲,將她摟在懷里,他沒有回答周挽的問題,或許是沒有聽到。
“你是不是過得不太好。”
漆黑的房間內,周挽小聲跟他說著話,像是在訴說著一個個無人知曉的秘密。
“我也是,剛剛離開平川的時候我每天都很想你,每天都很累,可我又不敢想你,怕想多了就會想要自私地不管不顧回來見你。
”
你是除了爸爸和奶奶外,對我最好的人。
我這一輩子,真正對我好的人太少了。
我多希望你能走上自由坦蕩的康莊大道,過這個世上最好最幸福的生活。
陸西驍喝醉了酒,聽不進此刻周挽說的話。
今天婚宴上見到了從前的朋友,又從車載廣播中聽到了那首《后來》,陸西驍其實并沒有想起高考結束后的那次聚會,他只是下意識的思緒全部涌入那個時期。
說著的翻來覆去都是懇求她不要走、質問為什麼不愛他的話。
周挽便不厭其煩地一遍遍重復,說自己不走了,承認自己的心意。
她的手被牢牢攥著。
原來像陸西驍這樣的人,也有缺安全感的時候。
不知道過了多久,陸西驍終于漸漸睡著,呼吸平緩下來,周挽將他的手放進被子,擔心他半夜醒來會口渴,還起身找保溫杯倒了溫水放到床頭。
“晚安。”她輕聲,“阿驍。”
她微微俯下身,想幫他將被子掖好,動作間指尖勾開他的襯衣領口。
昏暗的光線下,她余光瞥見什麼痕跡。
周挽指尖一頓,屏住呼吸——
她以為是七年前陸西驍擋在她身前時受的刀傷。
她食指指尖輕顫著,抵著他領口往旁邊撥開,透過并不明亮的微弱光線,她看到了他鎖骨上的刺青。
是他的字跡,落筆張揚,字如其人。
“周”字連筆流暢,“挽”字最后一筆拉得很長。
血肉中寫下:
——周挽。
只有兩個字,是她的名字。
他把她的名字刻在了心口的位置。
往下些,是一道猙獰的傷疤,這麼多年了,那疤痕沒有淡化,橫在他冷白的皮膚上,顯得格外觸目驚心。
是她的罪證,亦是他的勛章。
周挽盯著看了很久。
紋身和疤。
她覺得自己正在不斷墜落。
有什麼東西拽著她,往更深更黑的深淵跌落下去,可落到最底下,又有什麼柔軟溫暖的東西托住了她,星星點點的陽光穿透過濃霧和黑暗灑下。
她猛然攥緊拳頭,連呼吸都變得不暢。
“陸西驍……你不能這樣……”
她心臟跳得很快,雜亂無章,泛著難以置信的澀意和酸意。
到了此刻,她終于發現自己錯得厲害,她兜兜轉轉,自以為是地做了很多,卻發現這一切就像個笑話。
她從前見過陸西驍以前那些女朋友,個個明艷自信,漂亮大方。
但她不是這樣子的女孩子。
她自卑、敏感、扭捏。
她其實很討厭這樣的自己。
她連自己都不愛,那要怎麼才能夠相信——
那個耀眼張揚的少年竟然真的會愛上她。
甚至不惜將她刻進自己的骨血、不惜為她鮮血淋漓。
*
翌日一早。
周挽醒來,考慮到陸西驍醒來后可能會胃不舒服,周挽出門去買了碗粥,回來時他剛起床推開臥室門走出來。
周挽動作一頓,看向他:“頭疼嗎?”
他嗓音喑啞,帶著濃濃的鼻音:“還好。”
“我買了粥,你先吃一點暖暖胃,應該會舒服點。”
“嗯。”
陸西驍坐到餐桌前,拿起勺子喝了口,溫熱清淡的蔬菜粥,喝下去果然舒服許多。
周挽坐在他對面,抬眼看向他衣領的位置,他將那顆扣子重新扣上,看不到那處疤和紋身。
“陸西驍。”她輕聲。
“嗯?”
“這些年,你過得好嗎?”
陸西驍拿著勺子的手稍頓,抬眼,而后輕笑了下:“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