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沼的脊背不自覺地挺直了。
能讓她說出剛才那番話,實屬是因她被氣著了,只顧著一股腦兒地將情緒發泄了出去,待平復下來后,才記起對方是太子,她不應這般無禮。
可說出去的話如潑出去的水。
收不回。
她也不想收回。
江沼轉身將門打開了個縫兒,在陳溫進來的那瞬,便背過了身,沒讓他瞧她的臉,也不敢去瞧他是什麼表情。
只聽見他朝著自己走來的腳步聲。
能感覺到他離她很近。
“孤同你所說,并非是唬你,這回雪災,是芙蓉城近百年來的第一場雪災,結果會如何,就連孤也無法預料,更何況芙蓉城地處盆地,從江城出發,山路本就不好走,即便是僥幸平安抵達,也無法保證,何時能通路,何時能返程。”陳溫的聲音比起剛才平緩了很多,站在她身后,盯著她頭上輕輕顫動的步搖。
這才發現,她的個頭只齊他胸口,不過只是個小姑娘。
陳溫又往前走了兩步,立于她的身側,微微傾身,看著她沾著水漬的長睫,低聲說道,“無論你是出于什麼原因而來,此地大雪,都不宜再前往。”
江沼又聞到了他身上那股涼涼的薄荷香。
沉郁中帶著清冷。
耳畔突然溫潤的聲音,便如同冰天雪地里的一汪溫泉,冷冰冰地外殼底下,藏了一股暖流,等你一旦跳了進去,便再也起不來。
江沼知道,陳溫從小便是天資超群,冷靜自持,懂得無數道理。
剛滿周歲就被封為了太子,三歲時便搬于東宮,十三歲開始參與朝政,如今剛及弱冠,已在滿朝文武和百姓的心中,有了很高的聲望,身上的那股子內斂與穩重,比起皇上有過之而無不及。
大哥哥曾說,男人最完美的模樣,就該是太子那樣的。
一身都是本事,還生得風度翩翩,英俊非凡,
這樣的男人,又怎不討姑娘喜歡。
江沼曾經沉迷于其中無法自拔,若不是遭了他當頭一棒,她又怎可能清醒。他說的道理都是對的,她也知道他是為了她著想,擔心她的安危,但他不愛她。
江沼沒再同他鬧。
輕輕地應了一聲,“好。”
似乎又回到了以前,他說什麼她都聽。
**
陳溫走后,素云進來,便見江沼坐在了榻上,環抱著雙膝,側頭看著窗外的白雪,干凈的側臉,有著與她往日不同的倔強。
離開江陵,本是為了躲避他,來之前她想著若是至此不見,這輩子她也能活好自個兒,還能給自己留下最后一層臉皮。
待時日過去,再提起他時,她還能強撐著說上一句,她不喜歡他。
但天不遂人愿。
她又遇上了。
將自個兒送到了他的眼皮子底下,等著他再攆自己一回,再剜一回心。
素云走到她身邊,還未出聲,便聽江沼從喉嚨口里艱難地擠出了一點聲音,“我好像后悔了。”
陳溫其實并沒有做錯什麼,他只是不喜歡她,她也不怪他,只是后悔了。
后悔去那樣滿心滿眼地喜歡一個人,
不留余地地喜歡了他十年。
因她實在很難受,
——很痛。
若可以重頭來過,那十年的喜歡,她寧愿不要。
江沼的眼睛里一片空洞,分明該心痛,該哭,可她此時的眼眶卻很干澀,竟流不出半滴眼淚。
反而是素云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從萬壽觀被退婚后,素云從未見她提起過這事,回到江府小姐便將自己關在屋子里的那一日,江家每個人幾乎都去找過她,可小姐誰也不見,一直悶不做聲。
今日終于開口了,卻已經做了決斷。
小姐這回是真的委屈。
殿下所說的路途艱險,誰又不知,可若不是被殿下退了婚,老夫人怕小姐堵心,也不會趕在這年關節讓小姐去芙蓉城,如今小姐人已經出來了,殿下又要送她回江陵,待傳言一起,大伙兒必定會認為小姐是為了追殿下而來,到時小姐又當如何見人。
殿下的道理是大道理,卻沒有感情,以小姐如今的狀況,怎能獨自回去。
素云難得沒再勸和,“小姐想通了便好,小姐身后還有老夫人,還有二少爺,江府將來定不會委屈了小姐。”
她從小跟著小姐,知道她這些年的苦,若真能解脫,倒也是件好事。
江沼沒說話。
又坐了一會兒,才回頭吩咐素云,“去同張叔說,今兒后半夜咱們出發。”
她沒有再回去的道理,更不該繼續同他呆在一起。
她聽了他十年的話。不能赤腳踩地板,不能當眾嬉笑,吃飯應先喝湯,食不言寢不語,他說東她不敢往西。
明知道他是為了配合皇后,才夾給她的菜,她還是會忍不住高興好幾天。就算他舀給她的雞蛋羹,她吃了脖子上會長小疙瘩,也同樣照吞不誤。
曾經,她將他的話奉為了圣旨,她覺得他說的都對。
但是這回。
——她不想再聽了。
江沼修整了一日,補好了瞌睡,夜色降臨時,才披了一件斗篷,說想去透透氣。
江城的客棧多數都是建在山道上,走出客棧,往上看,燈火延綿起伏,比圓月里的漫天繁星還要亮堂,往下看,便是無數蜿蜒曲折的寬窄小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