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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沼兩日前到的沈家。
到沈家的那一日,沈老夫人親自到了府門口去迎接。
江沼從馬車上一下來,便見雪地里足足站了十余人,五顏六色的身影,個個面帶著笑容,嬉笑聲不斷。
除了沈老夫人和幾位長輩,其他的小輩是誰,江沼幾乎都認不出來。
江沼到了沈老夫人跟前,乖巧地喚了一聲,“外祖母。”
“快進去吧。”沈老夫人緊緊地捏著她的手,拿著她往屋里走。
身后沈三姑娘偷瞄了江沼一眼,低頭用絹帕捂住了嘴,輕聲說了一句,“表妹生的真好看。”這話落進了所有人的耳朵,三姑娘的生母周姨娘,便跟著附和,“可不是嗎,跟畫上的仙女一個樣。”
嫡出的二姑娘沈桐回頭看了兩人一眼,笑著說道,“表妹這才剛進門,虧得你們七嘴八舌地夸,表妹怕是連咱們是誰都分不清。”
江沼的窘迫之色還未露出來,二姑娘沈桐往前走了兩步,挨著她身側,替她介紹了起來,“適才夸表妹長的好看的姑娘,是沈家三姑娘沈霜。”說完又引著江沼往左后方瞧去,目光定在了大姑娘沈冰身上說道,“這是你大表姐沈冰。”
最后才介紹了自個兒,“我單名一個桐字,長表妹兩個月份,表妹當稱我一聲二表姐。”
這一來,沈家同輩的三位姑娘,江沼便記清了。
江沼感激地看著沈桐說道,“多謝二姐姐。”
幾個哥兒見了,也都相互表明了身份,一大家子往沈老夫人的屋里一坐,屋子里頓時被圍的水泄不通。
沈老夫人問江沼路上可好走。
江沼說都好。
眾人七嘴八舌輪流問候完,到了三小姐沈霜那里,卻是問了一句,“這年關節,雪路可不好走,表妹這趟過來,不知是為了何事?”
江沼還未答,沈老夫人一個刀子眼瞪了過去,“怎的?就不能過來看我這個老婆子了?”
沈霜見失了言,忙地賠了禮,“瞧我這嘴,笨得很。”
眾人散去后,屋里只剩下江沼一人時,沈老夫才仔細地將她從頭到腳瞧了一番。
瞧完眼里便溢出了淚花。
長的和她娘一模一樣。
“姑娘心里苦,外祖母都知道,姑娘若當真能放得下,外祖母倒是覺得,咱們也不稀罕這門親事。”
這天下,唯獨就她江家和沈家能挺直腰桿子說上一句,不欠他皇家,亦不欠世人。
婚事退了便退了,若是過的不舒坦,也不一定就非得要去貪了這份虛榮。
第10章
嬤嬤替江沼重新換了一盞暖茶擱在她手上,江沼盯著茶蓋上紅彤彤的幾顆山楂,眼瞼輕輕眨動,對著沈老夫人點了頭。
沈老夫人對她這番模樣尤其熟悉,不免心口一陣刺痛,九分像的一張臉看著是安慰,可又擔憂倆人太過于想象,到頭來,同她那娘一個樣,也是個苦命的。
“我讓人將竹苑騰了出來,你安心地住著,想住多久便住多久。”竹苑是江沼母親當姑娘時住過的院子,江沼母親出嫁之后,沈老夫人一直都留著,每日派人打掃,卻從不安排人住進去。
直到江沼這回過來。
從得了信,沈老夫人就開始安排人去竹苑熏香,江沼到的當日,才讓人重新換了床帳,鋪了嶄新的錦緞云絲被。
沉寂了好些年的院子,近幾日突然就似活過來了一般。
江沼擔心沈老夫人腿上的毛病,沈老夫人說換天的時候疼上一陣,過了就好了,順便又問了一句,“這些年醫術可有長進?”
江沼搖頭,“醫自個兒倒還行。”
沈老夫人卻說道,“足夠了。”
江沼在沈老夫人的屋子里坐在天色擦黑,沈老夫人才差了身邊嬤嬤,將她送到了竹苑。
江沼對這院子并不熟悉,卻有種說不出的親近。
大抵是因為那片竹林。
在江沼母親死的那年,竹林曾經一夜開花,盡數凋零,后來沈老夫人舍不得就此廢了去,又讓人扒了根,重新種了一片。
如今竹節高過院墻,柱尖兒倚著瓦片,風起時幾聲簌簌。
屋里的燈火早就添置好了。
從遠處就能看到昏黃的一片暖光,進了屋里,一股暖意迎面撲來,烘得江沼晃了神,素云替她解了身上的大氅,江沼挨著火盆邊的榻上坐下,盆里的銀骨炭燒的正旺,如同幾塊大紅寶石,江沼輕輕地吐了一口氣,路途奔波了大半月,此刻才終于松懈了下來。
“姑娘瞧瞧,若還需要些什麼,盡管來找我。”屋外嬤嬤正拉著素云說話,素云感謝了一番,送了兩步出去。
回來時,便見江沼已經起了身,立在屋里的一副丹青前,出了神。
畫上的姑娘正是江沼的母親。
——沈煙冉。
丹青旁提了一行字:
畫屏天畔,夢回依約,十洲云水。
手捻紅箋寄人書,寫無限,傷春時。
歲月蹉跎,后來的沈煙冉眼里一片死灰,卻也磨滅不了曾經傷春懷人,親手一筆一畫添上了這些字。
素云立在她身后沒出聲。
江沼瞧了一陣,卻突然開口說道,“取下來吧。”
初進屋子時江沼還覺得暖和,烘久了,便覺得悶沉,小腿往后一勾,反手熟練地褪了一雙鞋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