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青微微頓了頓,大抵也沒想到殿下竟是一點都不記得,“去年五臺山上春獵,殿下袖口被荊刺劃了一條長口,繡房局的人本欲丟棄,江姑娘說棄了太可惜,便拿了殿下的衣裳過去,待交回來時,兩邊袖口上就繡了青竹,半點撕裂的痕跡都無,還別添了一份美感。”
燈火的光映在陳溫臉上,神色已明顯地僵住,陳溫的目光又再次落到了自己的袖口上。
他記得這衣裳修補過。
卻不知是江沼。
周順或許對他提起過,但他并無半點印象。
亦或者說他根本就沒聽進去。
江沼給他的東西很多。
周順幾乎每日都會提起她的名字。
“江姑娘熬了湯。”
“江姑娘做了糕點。”
“江姑娘......”
他聽的多了,成了習慣,如風過耳,不留半點痕跡。
陳溫便又想起了那日她盯著他的袖口看了許久,他問她時,她卻并沒有邀功,只說了句,“青竹好,節節高。”
陳溫的喉嚨不自覺地滾動,聲音低啞地問道,“還有呢。”
嚴青又將目光移到他腰間的荷包上。
陳溫已了然,沒再問嚴青,伸手將那荷包取了下來,放在眼底下細細瞧了一番,月白的錦緞上繡著金絲線,紋的是幾朵祥云,翻過一面,便見靠著底部的位置秀娟地繡了一個“詔”字。
陳溫皺了眉。
詔,是他的字。
娟秀的字并不難尋,只要稍微過目便能瞧見。
荷包他用了已有半年,
卻頭一回發現還有個字。
若是繡房局,定不會繡上他的字,這荷包也是江沼給的。
陳溫一陣煩躁,不再去看嚴青的眼神,又從袖筒里掏出了隨身攜帶的絹帕。
——邊角處同樣的有個詔字。
陳溫垂下手,那帕子便無聲地落在地上,霎時感覺如鯁在喉,心底從未動過的地方,酸酸漲漲,帶著一股陌生的生澀。
不用再想,陳溫便知道除了這些,他的吃穿用度里,少不了她的影子。
月頭月尾的藥膳、糕點、湯水。
更是數不勝數。
她給他的。
——他還不了。
而他給她的,一個小小的木匣子就能裝下,說還,便也能隨時還。
陳溫眸子里火焰漸漸涼了下來,身子輕輕地抵在榻邊,再也沒說半個字。
以往嚴青也見過陳溫一人獨坐過。
今日卻從那身影上瞧出了幾分落寞。
嚴青立在他跟前,突然后悔沒將周順一塊兒揪來,若是周順在,這會子必定沒自己什麼事。
嚴青只能壯著膽子開了口,“屬下以為,殿下說過的退婚,江姑娘已記到了心里去。”雖殿下并非真打算退婚,但那日也是殿下親口對江姑娘說過婚約不作數。
別說江姑娘,
就連他也信以為真。
更何況還有后面的那些傳言。
“屬下聽說江姑娘從萬壽觀回來后,將自個兒關了一日誰也不見,出來后便毫不猶豫地來了芙蓉城。”有過之前的教訓,嚴青將這些事情都當成了正事,做得盡職盡責。
屋子里又是一陣安靜,
半晌才見陳溫又拿指捏了眉心。
“去查,那傳言從何而來。”沒有退婚書,傳言又是如何傳得如此之猖獗。
陳溫心緒安穩了些。
慢慢地冷靜了下來。
江沼喜歡他。
——至少曾經喜歡過他。
他很早就知道,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江沼會來同他求退婚書。
然今日她卻來了。
很平靜地同他清算了一切。
即便如今真不喜歡了,那從喜歡到不喜歡,也一定得有個理由。
若真是因為他那句失言的退婚,
他再同她說清楚便是。
他從未想過退婚,也一直將她視為太子妃。
思及此,陳溫心口的那塊郁結緩緩地散開,適才莫名竄上來的煩悶和酸澀也跟著消散。
嚴青領命退下,出去后便同江陵的周順傳了信。
殿下既然年前不打算回,他周順一人呆在東宮又有何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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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庭安將江沼送到沈家門口,也跟著一道走了進去。
沈老夫人正沉著臉斥責沈霜和沈頌。
三人去的,怎的只有兩人回來,獨獨留了你表妹一人在王府,是為何意?就算是同太子有婚約在,成親之前兩人獨處,這事傳了出去,你表妹的名聲能好聽嗎?
“這麼大的人了,怎就不長心。”
沈老夫人氣得不輕,氣兒還未順過來,聽到門口動靜,一抬頭見竟是江沼回來了,心口的那石頭才終于落了地。
寧庭安一同進來給沈老夫人請安,沈老夫人面色和悅,邊對江沼招手,邊夸了一句寧庭安,“好在還有個懂事的,將你送了回來,替那兩冒失鬼收了場。”
寧庭安說,“表哥和表妹先回,是我的主意,想著許久沒來瞧外祖母了,便借了護送表妹的事兒,出來了一趟。”
寧庭安一句話將前頭兩人的罪過全摘了個干凈。
沈老夫人卻當場識破,“你就盡護著他們。”
寧庭安便也不再爭辯,關心了幾句沈老夫人的身子骨,也沒再多留。
走之前當著沈老夫人的面對江沼說,“母親聽說表妹來了芙蓉城,已同我念叨了幾回,待表妹哪日方便了,瞧瞧能不能移步寧家,了了她那份掛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