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江沼找鐵匠開了沈煙冉的小匣子,后來又重新鎖了起來。如今她再一次打開,娟秀的信箋上記下的日子也是個寒冬。
——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床前百日碎碎念,日有所思,夢竟也成了真。
按信箋里所寫,那一年江家的二公子江暉成來了芙蓉城,來時江暉成已同沈煙冉有了婚約,江沼本想去問問沈老夫人,當年父親同母親成親前,父親是為何來的芙蓉城,奈何沈老夫人的身子不利索,江沼便也沒去打擾。
今日就想自個兒去瞧瞧那信箋里記下的地方。
寧庭安聽完愣了神。
江沼正欲登上馬車,沈頌身邊的小廝從外頭的那條小巷子回來,到了跟前便急急忙忙地說,“沈家店鋪今兒預定到貨的一批藥材,沒能按時送來,董家那頭已經催了好幾回。”
沈家藥鋪里的進貨一向都是沈頌在打點,供貨的商家也是沈頌一直在聯系,如今出了事恐怕也就只有他出面才能擺平。
沈頌也沒料到會出這事,立在那回頭看向江沼,臉色一時挺為難。
“沈家老屋,我倒是還記得路,今兒正好沐休,我陪表妹去走一趟。”江沼正欲改個日子,寧庭安突然開口攔了這活兒,接過沈頌手里的韁繩,拍了拍他的肩膀,“表哥還是速去鋪子里瞧瞧。”
沈頌神色一松,“那就辛苦表弟。”
沈家老屋是沈老爺子在世時,專門買下來煉制丹藥。
沈老爺子過世之后,便一直荒廢,起初沈家還用來擱放藥材,后來嫌棄距離太遠,便也漸漸地淡忘了這地兒,后來沈煙冉倒是去過一回。
卻鬧出了一場官司。
第32章
一路殘雪并不好走, 到了沈家老屋,原本就淺淡的陽光愈發稀薄, 微弱的光線已映不出光影來。
沈老夫人在老屋里擱了個老管家,是個盡責之人,門前積雪被清理的干凈,青石板的庭階難得有處干爽地兒,江沼放心地落了腳,寧庭安伸手扣住了門上的兩個鐵環,輕輕一推,門并沒有上拴。
門“吱呀”一聲打開,撲鼻一股淡淡的藥香,就算院子閑置多年,也依舊殘留了當年的藥材味兒。
江沼深吸了一口氣,提步上了旁邊的環廊,庭院不算大,兩進兩出, 布置卻與平常的院子不同, 偏向于江南別院, 原以水為引古樹花草裝飾, 素雅而野趣。
然多年過去, 已荒廢了大半, 再加上如今冬季,也就院子里的梨樹枯枝掛著殘雪,齊齊一排,算得上是一道風景。
比起江沼的那番謊言,寧庭安是實打實的來過,明顯要比她熟門熟路, 走了一段,兩人的腳步調了個位置,寧庭安走在前方引路,過了前院往左一拐,便是沈家老屋的煉藥場子。
空蕩蕩的一間屋子,十幾年過去,只有那練藥材的灶臺周身蒙了一層烏黑,能依稀看到當年的痕跡。
江沼立在那愣了神。大抵也沒有想到母親那信箋紙上的東西,竟被歲月蹉跎,磨滅的半點痕跡都不剩。
江沼還是進去瞧了瞧。
想去尋尋當年父親受傷之后躺過的那張床,還有母親給他喂藥的那個湯碗。
母親說那湯碗被她磕破了一個口子,好在她攥得緊,保了一半下來,手背卻沒能幸免燙紅了一片,父親牽著她出去,一瓢涼水澆在上頭,沈煙冉說那是她聽過最好聽的一句訓人的話。
“你是傻子嗎,知道燙為何不松手。”
沈煙冉當時應該是哭了,信箋的紙張略微皺褶,當是留下的淚痕,上頭寫著:至少在這一刻,你心里心痛的那個人是我。
江沼心口突突地一陣抽,抬眼往四周望了望,這一處在沈煙冉出嫁的那一年,早就被沈家老爺子清理的干凈。
又哪里能找到當年的那張床,那只磕破了的藥碗。而沈煙冉曾經哭著質問江暉成的那句話,倘若沼姐兒她是個意外,那煥哥兒呢。
江沼想,那場意外,也當是發生在這個屋子里,翻了年她十八,與那信箋紙上的日子倒是對得上。
當年外祖父最終能妥協,
——是因為母親有了她。
江沼從屋里出來,眼睛仿佛被風沙吹過,微微泛紅。
天邊那道微弱的光線掙扎了一陣,終是徹底地隱了去,寧庭安立在門口,冷風吹起了他衣袍,一股子寒涼突然竄上來,寧庭安解了身上的大氅,待里頭的人抬腳跨出門檻的那一瞬,大氅從她頭頂上罩下,風口被擋了個結實。
江沼捏了那大氅領子,笑了笑,“這回真裹成粽粑子了。”
那風又穿過院子里的梨樹殘雪,吹向了對面的長廊,如同冰梭子,所到之處冷得刺骨,能剜人心。
陳溫立在那廊下,周身僵住,聽不清她抬起頭說了什麼,只瞧見她微微彎起的唇角,從寧庭安的手里,很自然地接了那大氅。
那笑,如同昨日她站在街頭抬頭望天時,美的純碎,美的刺眼戳心。
陳溫突覺太陽穴一陣跳動,跳得他整顆頭隱隱作痛,心口如利箭穿心而過,猛地痛過之后,待箭頭落地,疼痛便蔓延開來,侵入了四肢百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