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沼下了樓, 麻麻亮的天色,沈大爺手里還提了一盞燈,寂靜的庭院,只聞得見這一處的積雪吱吱輕響,先前沈大爺之前交代了江沼不要去同沈老夫人辭別,江沼便也沒去叫那道門, 只立在那門前的庭階階上,提了提裙擺雙膝跪地磕了一個頭。
江沼離開沈家時,幾乎是悄聲無息。
寧庭安替她打了簾,剛登上車,身后一陣急促地腳步聲,卻是沈霜追了上來,“我送妹妹一程吧。”
昨兒那禮說到底她還未給。
上了馬車沈霜才將手里的一包袱遞給了江沼,“姐姐瞧瞧,可入得了眼。”江沼拆開,只見段青色的包袱里包了一雙繡鞋,嫩粉色的緞子,針線走的很是細密,鞋尖處鑲了幾朵珠花,倒是同江沼腳上的有些相似。
“這珠子不如表妹腳上的好,表妹拿回去就當個換腳的穿。”沈霜見江沼盯著那繡鞋出了神,便說,“我見妹妹其他色兒都有,唯獨缺了這粉,不知妹妹可還喜歡。”
江沼才醒了神,“多謝三姐姐,我喜歡。”
江沼將包袱拴好交給了素云,想了想最后還是告訴了沈霜,“秦將軍已退了婚。”
那話就如巨石落進深潭,在沈霜心口猛地一擊,然未來得及濺起水花又速速地沉入了水底。
沈霜側過頭,那苦澀從心底蔓延至了舌尖,“我同將軍無緣,又豈能高攀。”
昨兒夜里出去,糖人她買了,沒見著果子卻見到了秦將軍。
沈家鋪子前一排官兵,沈霜一眼就認出了那道人影,沈霜埋著頭從正門前繞過,生怕被他撞見,再憶起王府的那樁臊事。
然偏門今兒卻沒開,鎖的死死的。
沈霜在外沖著里頭喚了幾聲果子,沒見回應,才轉了身,一抬眸便見秦將軍立在十步之遠。
“沈姑娘不應來這。”秦將軍瞧了一眼天色,眼里的意思沈霜明白,天幕已蒙了一層黑,她確實不該在這。
沈霜垂目對秦將軍蹲了禮,腳步匆匆往他跟前而去,再匆匆從他身旁而過,那夜幕的黑影罩在他身上,像極了那個雪夜,她聞到的那股淡淡的薄荷香。
沈霜心口驀地一酸。
那糖人握在手里,走了一段才又回過神來,便折回了腳步打算托個人將糖人捎給果子。
誰知鋪子門前已是一團混亂,幾名病患在侍衛的胳膊肘下掙扎得厲害,聲音幾近于絕望,“這莫不是瘟疫?”
沈霜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回的沈家,只覺那腳步都邁不開來,整個人浸入了寒冰之中,手腳冰涼。
她知道從那一刻起。
她就什麼都沒有了。
——沒有了任何念想。
江沼便也沒再說什麼。
深知喜歡一個人是何種滋味,又有何資格再去評說。
默了一陣,沈霜卻是抓著她的手說道,“表妹,有些話姐姐雖然說了不中聽,可我還是想說,這一別也不知何時才能見到妹妹,妹妹和太子的那婚事,可得仔細想清楚了,雖說之前太子待妹妹是淡薄了些,可人這感情,有時候就連自個兒都鬧不明白,非得到了那緊要關頭了才能認清自己的內心,人人都道旁觀者清,以姐姐瞧太子待妹妹,也算是用了心。”
沈霜壓在心里一直未說,可想到這一別,之后的境況如何,誰又能料得到,芙蓉城瘟疫一起,人命就如稻草,一折就斷。
表妹的父母不也是在瘟疫中丟了性命麼。
“那日除夕夜,世子出事是太子壓了下來,妹妹暈過去,也是太子抱著妹妹上了馬車,原本是去王府,后來太子又將妹妹送到了沈家,交代二哥說若是妹妹醒了,便說是寧表哥送了回來,為何緣故,妹妹應該明白,太子大抵也是知道妹妹不愿見他。”
“妹妹一向聰明,若能好好想想便也知道,江家世子出的那事并非小可,換成任何一人,都不會如此輕松,表妹當真就相信這事是寧表哥能擺平的嗎?”沈霜見她眼睫輕閃,極力地勸說道,“待回到江陵,妹妹定要再給太子一個機會,也給自己一次機會如何?”
然還未等到江沼的答復,馬車突然一頓,車里的幾人都歪了身子。
江沼正欲掀起車簾,沈霜一把將她的手按了下來,“表妹坐好,馬上就出城門了。”
車外的人聲腳步聲卻是越來越密集,火把將那臨近城門口的一段路映紅了半邊天,江沼清晰地聽見外頭的一聲,“寧師爺,這馬車里頭可是江家姑娘?”
江沼詫異地側過頭,沈霜卻是死死地抓住了江沼的手,不讓她去掀開那簾子,青色的光線下沈霜的臉色一時蒼白如雪。
江沼聽見外頭寧庭安一聲,“坐好。”馬車又開始動了,一路疾馳,終究是沒走多遠又停了下來。
人聲混雜。
“江姑娘可不能走啊,她走了我芙蓉城的百姓該怎麼辦,沈四娘子當初能救了圍城里的人,江姑娘定也有辦法救我們,江姑娘可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我們一個個都死在這里。
”
那聲音震耳。
連著人心肝子都抖了抖。
江沼渾身僵硬,就余了那眼珠子在動,定定地瞅著沈霜,此時還未亮開的天際,投進來灰蒙蒙的一層黑,竟是一點一點地將她吞噬,一雙手腳漸漸地褪了溫度,越來越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