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頭,天色昏暗,屋里一盞燈火也如此時這般明亮,他見她輕輕搖了搖頭,“喜歡,臣女喜歡落雨。”
她從那榻上下來,光著腳走到他跟前,比往常靠得他近了些,“只有天爺落了雨,這忙乎的人才會停歇下來哪里都去不成,只能被困在屋子里。”
他低下頭看著她的腳,并沒有去細細品味她的那番話,只說道,“把鞋穿上。”
她回過神蹭了榻邊的繡鞋,再匆匆地轉過身來,一雙染了秋水的黑眸怯怯地望著他,似乎很害怕他會離開。
他腳步頓在那,沒動也沒坐。
她說,“殿下,我今兒煮了新茶,殿下嘗一杯再走成嗎?”
初春的雨季還余了一股子陰冷,西廂房里擱了一盆火,她讓丫鬟放了個蒲團在那地毯上,他坐下,她便也煨了過來,她身上的那股淡淡藥香味兒一時壓過了金獸爐里的瑞腦,她雙膝屈起,雙臂抱著膝蓋,一顆頭枕在臂彎,將自個兒縮成了一團,他頭一回見她在他面前如此散漫,便望了過去,見她眸子輕閃盯著那火盆里燒紅的銀骨炭,“以前爹娘還在時,只要一落雨,娘就喜歡擱一盆火,爹爹抱著弟弟,娘教我認醫書,四個人圍著一盆火,那屋外滴滴答答的雨點子,入耳特別的好聽,從小我就愛落雨天,落了雨屋里點一盞燈,跟前擱一盆火,便覺得特別暖和。”
她嘴角掛著一抹逞強的笑,獨自沉思了一會。
再抬頭眼里便有了些歉意,對著他笑了笑,“殿下當與我不同,落雨天諸多不便,還是希望這場雨快些停了得好。
”
他知她自小沒了爹娘,也知她那時定是念起了她爹娘,便也破例了一回默默地陪著她坐了一個晌午,瞧見那毛茸茸的腦袋擱垂在自己眼前,他也曾伸了伸手,但終究是沒能將她攬入懷里。
后來日子一長,那朝前的政務一忙,便也漸漸地忘了這段。
此時那屋外的風聲和眼前燃著的燈盞,突地想起了這段,順著那記憶口子慢慢地再去回憶,倒也想起了一些模糊的往事。
她曾經還是個小女孩時,喜歡喚他“哥哥”,后來也不知道從何時起就改了口,喚成了“殿下”。
原來,他們早就相識了。
相識了很久很久。
她也陪了他很久很久。
那年春雨他沒能攬她入懷,如今陳溫便想抱她一回。
就算她永遠都不會知道他悔了,悔恨那些年錯過她的歲月,悔恨那場春雨,他沒將她攬入懷,悔恨那一場雪,他沒有出現在她眼前。
陳溫的手掌輕輕地蓋在她的頭頂揉了揉,長臂繞過她的肩頭,將她攬入了懷里,窗外嗚嗚風聲再起,懷里的人兒移了移身子,往他臂彎里靠攏了些,突地從那朱唇里吐出了一聲,“娘。”
陳溫的手臂一緊,緊緊地將她摟進懷里,低下頭在那發絲上落下輕輕一吻,嘴角突然抽了抽,有水珠子從那猩紅的眸子里落下,落入那萬千青絲只中,漸漸地沒了痕跡。
“有我在,別怕。”
他會讓她活著出去,好好地活下去。
陳溫抱著她,直到那盞燭火熄滅無人再添,天邊也漸漸地亮出了一道口子,陳溫再低頭看了一眼懷里的人,臉頰上的緋紅已經消退了不少,陳溫便伸出手背擱在上頭,已無昨夜那般灼熱。
陳溫輕輕地挪回胳膊,直起了身子,昨兒那般坐了一夜,如今一起來,麻木的四肢伸直后,腿腳便如百蟻叮咬,險些沒能站起來。
素云也是一夜未眠,在外屋的榻上歪了一夜,天色一亮早早地就候在了屋外,正朝里望著,門前的一排珠簾從里被掀起,幾聲叮鈴翠響,便見太子從里走了出來。
“殿下。”素云行禮,陳溫的腳步頓在她跟前,說道,“別告訴她孤來過,有事去找周順,萬不可隱瞞,出了事你擔不起。”
素云將頭低到了胸口,“奴婢明白。”
陳溫的腳步邁了出去,屋外飛雪肆掠,卻積不成雪,地面濕漉漉的一片,如下過一場淅淅瀝瀝的春雨,沒有一處干爽,剛出院門口,陳溫便見寧庭安提著食盒立在那。
陳溫沒理他,也沒攔著他,從他身旁大步經過,去往了沈家。
寧庭安對其躬身行禮,直到那腳步聲越走越遠,才抬起頭看了一眼那背影,轉身進了院子。
陳溫前腳離開,江沼后腳就睜了眼,昨兒夜里睡得死沉,竟也不知屋子里曾進來過人,素云進去伺候,見她面色恢復如常,長松了一口氣,“小姐可嚇死奴婢了,這節骨眼上要是病了,不得急死個人。”素云將她扶起來,喂了幾口水給她,正欲去外頭讓人傳膳,便聽得了外屋的丫鬟喚了一聲,“寧師爺。”
寧庭安進屋將手里的食盒交給了外屋的丫鬟,“江姑娘染了風寒,不宜沾油腥,我讓廚房煲了粥過來,江姑娘若是醒了,就將這粥端給她。”
外頭的說話聲,江沼也聽見了。
沈家舅舅一來,再加上昨兒夜里的那幾張畫卷,徹底將她擊倒,才病了這一場,昨夜睡過去前,腦子不清不楚,諸多事情未未鬧明白,醒來之后便一直惦記著,趕緊讓素云出去,將寧庭安留了下來,“你讓表哥候了一會,我有些事要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