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亮開,董老爺子一睜開眼,就見沈霜在往隔壁屋里端藥,詫異地問她,“你這是一夜都沒睡?”沈霜搖了搖頭說道,“我睡不著。”
董老爺子便嘆了聲。
昨兒夜里的那動靜, 誰心里又能安穩。
沈霜轉身進了秦將軍屋里,天幕一道青色的光亮從帳子外灑進來,榻上秦將軍還未醒,沈霜輕輕地將碗擱在他身旁,見他懷里抱著那日她給他的黃歷,邊角壓在了他的臉龐上戳出了一個印子來,便小心翼翼地抬起了他胳膊,打算抽了那黃歷,卻不想秦將軍突地睜開了眼睛。
秦將軍吃完了第一貼藥明顯已有好轉,昨兒沈霜從董家拿藥回來,還曾見他立在那帳子前看著她。
沈霜見他醒了,慌忙地抽收回了手,轉身將碗遞給了他。
沈霜日日面紗遮面,秦將軍每回只見其前來送湯藥,卻從未曾聽她說過話,只覺那身影有幾分熟悉,卻又不敢肯定,如今瞧了她那慌忙躲開的眼神,心頭的猜想便也有了八分肯定。
秦將軍瞧著她倉皇的背影說道,“多謝沈姑娘。”
沈霜身子愣是一僵,然還未等沈霜轉過身過,王府們外又是一陣鋪天蓋地的動靜。
董家小公子董凌匆匆從那前院里過來,掀了帳子便對董老爺子說道,“出事了。”
董凌一臉死灰,“百姓也不知道從哪聽說江二夫人當年能救了圍城七千多人,是因江二夫人身上的血引子,這會子全都堵在了王府,萬民請愿硬要江姑娘普度眾生。”
董凌話音剛落,身后突地一聲碗碎聲,卻是沈霜提了裙擺直沖了出去。
沈霜到了前院見全是王府的兵將,根本走不通,又才繞了道匆匆趕往了江沼的院子。
董老爺子則是臉色一陣泛青,恨聲罵道,“愚昧!誰還敢傳出這等荒謬之言,就不怕被誅了九族。”
當年從圍城中走出來的人,皇上皇后擬了圣旨,高公公親自到城門口宣讀,倘若圍城里的謠言有朝一日傳了出來,便是滿門抄斬的罪名,這十年來一直風平浪靜,如今卻在這節骨眼來爆了出來。
“一群食人不吐骨頭的東西,就算是活著良心又豈會安寧。”董老爺子氣地手都在打抖,十年前進圍城的大夫不只是沈煙冉,還有董老爺子,董老爺子是宮里支援去圍城的最后一批御醫,而沈煙冉當年就是跟著他一道進的圍城。
從圍城出來后,董老爺子便辭了官,悄聲無息地回到了芙蓉城繼續為瑞王效力,硬是將當年的事情瞞在心里,未對旁人提過,也未過沈家人提起過。
深知那謠言一旦出來,江家姐弟二人將會面臨什麼局面。
當年沈煙冉的藥熬出來后,他曾苦口婆心地告訴患者,那藥管用,會救他們出去,可最后卻擋不住一個荒謬的謠言,若百姓能理智,能講理,十年前就不會發生那樁慘事。
“你速速去尋沈大爺來,務必護住江姑娘。”
董凌卻臉色慘白地搖了搖頭,“來不及了,王府外面全是百姓,哪里還出得去。”
瑞王就算要鎮壓。
也不能將那刀往百姓身上砍。
更何況那里頭多數都是孩童。
就算自己活不下來,都想為了自己的孩子謀求一份生路,目睹了瘟疫的死亡,不怕死的便大有人在。
董老爺子腳步幾個趔趄被董凌扶穩后,卻是彎腰拾起了地上的火鉗,緊緊地捏著董凌的手說道,“走吧,咱去護著,十年前我僥幸活了過來,這些年也算是活夠本了,今兒就是拼上了這條老命,也得替那苦命的丫頭,護住她那姑娘。”
出事的前一日,他還曾見那丫頭在燈火下納鞋底,那鞋的大小一看便知是她那兩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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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沼走后素云一直守著那道門。
茶壺里的茶煮開了又涼,涼了又煮。
最先進來院子里的是一位粗使婆子,送了些廚房的糕點,交給素云時,朝著里屋望了望,“江姑娘可起來了,這東西趁熱了吃才好。”
素云曾聽江沼說過人心最難測。
如今便也明白了。
“小姐身子還未好利索,多睡一會,你先擱在這待會兒小姐起來了,我再拿去熱。”素云將人送了出去又關了門。
如此來了三波人后,江嫣便到了。
素云一把將江嫣拉了進來,關了門后終是沒忍住,落了淚,“大小姐可算來了。”之后兩人便一道守著那門,素云給江嫣添了一杯茶,那手抖得厲害,茶杯里滿了一半桌上灑了一半。
江嫣則咬著牙死盯著那扇門。
沈霜過去時,門已經被江嫣和素云從里鎖的死死的,院前跪了幾個丫鬟婆子,“可憐我兒才三歲啊,求求江姑娘救救他吧,江姑娘的救命之恩,這輩子就算要我當牛做馬我也愿意。”
沈霜一時雙眼睛血紅,沖上去就同幾人扭成了一團,“食人血的東西,你以為就能活得長。”
院子里不斷有人進來,沈霜的身子擋在門前,死活不挪開,屋內的江嫣和素云聽到一陣陣的撕扯聲,哭著叫了幾聲沈霜,卻聽沈霜在外咬牙說了聲,“頂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