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有了太子妃的派頭了。”江夫人輕輕地拉著江沼的手,又上下仔細打量了一陣,雖心頭歡喜,卻又有些酸澀,生怕自個兒的情緒染到孩子身上,忙地叫來了嬤嬤,“趕緊梳頭吧。”
江沼便端坐在了梳妝臺前,嬤嬤的手輕,能讓皇后娘娘派過來的人都是些在宮中挽發挽了幾十年的老嬤嬤,江沼的一頭金冠插上,也前后不過小半個時辰就弄好了。
江沼剛從那梳妝臺上起來,門口匆匆地一陣腳步聲,進來的卻是剛成親,新婚不久的江燃,江燃一進屋就見到一身盛裝的江沼,頓時愣在了那,半晌才說,“也不知從哪里來的新娘子,竟能如此美,我還當是天宮里的哪位娘娘掉了下來。”
這身嫁衣,可不是自個兒那身能比的。
“二姐姐怎的回來了?”江沼詫異,這才新婚不過十日,怎的還跑回來了,江燃走過去,瞧著江沼羞澀地笑了笑說道,“母親同意了的。”
這母親,喚的可不是江夫人,而是永寧侯府的侯夫人。
江夫人瞟了她一眼,一時吃起了干醋,沒好氣地說道,“這養女兒就是白養,沒啥圖頭,轉個身,就是別人家的了。”
江燃聽出來了江夫人在生氣,忙地過去便是一陣哄。
江沼瞧著江燃抱住江夫人那般撒嬌,心頭似是被什麼東西戳了一般,疼了疼,鼻尖突地一陣酸澀,雖說江沼將江夫人當成了半個娘,可到底也只是她的伯母,她有自己的娘。
“大伯母和姐姐們先坐會兒,我去瞧瞧父親和母親。”江沼轉身讓素云陪著她出去,江夫人不放心,便讓幾個姑娘都跟上。
江二將軍和二夫人的靈牌供奉在江家的祠堂,江沼從芙蓉城回到江家后一直沒去,便也是想等著這一日,她穿上了婚服,讓他們看看她如今幸福的模樣。
如此也能安息了。
江沼早就讓素云將外祖母拖舅母她帶來的那畫,和當初在沈家老屋老管家給她的一卷畫像都準備好了,此時過來,素云都拿在了手上。
幾個姑娘將江沼送到了祠堂外,便沒有跟著進去,江沼從素云手里接過那畫像,一人進了祠堂。
祠堂里燃著燈火,日夜都未曾斷過,火光映在那牌位上,每塊牌位上的名字都能瞧得清楚,江沼上回來這里,還是江二爺和江二夫人的靈牌被送回來的當日,她跟著祖母一塊兒進來的這里。
那日她七歲,如今十八。
相隔了十一年,期間她從未來過一回,那心結堵在她心口,堵了十年,直到在芙蓉城沈家老屋,才終于解開,徹底放下了。
三姨母曾說,人死了,自個兒不知何為遺憾,只有那活著的人在替他們遺憾。
江沼不知道母親在死之前的那一刻,想的是什麼,會不會后悔,但她知道父親一定是悔了,才那般不顧一切的隨著她而去。
她曾怪過母親拋棄了她,然就如皇后娘娘所說的那般,她不僅是她的母親,她還是沈煙冉,她有她自己的人生和她自己的選擇。
一個人的心如何,自己又如何能控制,即便是狠著心來告訴自己不愛了,可以一輩子不見他,可以一輩子不同他說話,可,那心頭到底還是愛著的啊。
母親愛著父親。
死前的那一刻都愛。
最后選擇了結束自己的生命,選擇將自個兒作為那湯鍋里的藥引,為百姓做成了一顆定心丸,怕也是不想讓父親去背負人命在身。
又或是,她厭倦了這樣的日子,她想解脫。
在她對父親再也不存任何希望時,便想以那樣的方式解脫。
父親給的愛給的隱晦。
而母親要的是全部。
一個在悄悄地愛著她,一個以為他不愛她,日子這般熬著,誰也沒有想過,生命突然就走到了盡頭,還沒意識過來,就再也沒有了機會。
原本以為的日子還長,殊不知不過眨眼的功夫。
來不及說一聲愛你。
來不及說一聲再見。
花樣年華的日子,誰又曾去未雨綢繆過,沒有經過了那刻骨之痛,誰又學得會去珍惜自己在乎的人,珍惜曾經活過的每一天。
所有的錯過,均是發生在無意之間,才成為了一樁樁,讓人如鯁在喉的遺憾。
恐怕父親從未想過,他和母親會是這個結局。
若是人生能重來,母親未必就會走同一條路,父親也當知道珍惜,可惘然于當下,誰又能從一開始就看透了那結尾,誰又能理智地避開人生每一個悲傷的路口。
她和陳溫是幸運的。
都活著。
都放下了心結。
江沼跪在江暉成和沈冉煙的靈牌之前,將手里的畫卷展開,一幅一幅地放在了燈火上,畫卷上的每一筆,每一畫,在執筆之時,兩人的心頭必定都是美好甜蜜的。
只是那以后,誰也沒有想到。
既是彼此最美好的東西,便也一并都帶走吧。
江沼看著沈煙冉的牌位,輕輕地說道,“我依然以母親為傲。”
沈煙冉的靈位送回來的那日,她曾發誓這輩子不會同她一樣,如今卻也明白,沒有人的人生會完全相同,她和沈煙冉本就是兩個不同的人,人生就怎會一樣,然,江沼敬佩她,無論她是因為父親,還是因為百姓,能進圍城,能不畏生死,已讓人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