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府。
柳韶光下了馬車便匆匆往里走,連規矩都顧不上了。門房知道她的身份,也不敢攔她,只能沖在她前面,趕緊先去通報一聲。
柳韶光扶著秋紋,步子雖然走得急,但也走得很穩,腦海中卻不斷浮現出上輩子舅舅舅母一夜白頭宛若行尸走肉的模樣,也無法忘記一向疼愛她的舅舅,怒極之下高舉在空中,卻還是沒能忍心打下來的手。
柳韶光還未進屋,就隱隱聽到了舅母的低泣聲。柳韶光腳步不由微微一頓,而后輕輕吸了口氣,穩穩地踏過門檻,低低叫了一聲,“舅舅,舅母。
舅舅和舅母回頭一看,正好看到近一年未見的外甥女。
柳韶光也是眼睛一酸,不知該說些什麼。
梁媽媽抬頭,眼下的青黑讓柳韶光唬了一跳,忍不住嘆了一聲,“你辛苦了,梁媽媽。
梁媽媽微微咬唇,眼眶也泛著紅,“太醫說只能好好養著,什麼時候能好,也沒個準話。
梁媽媽也奇怪,明明就是風寒的脈相,為何不但不見好轉,還總是反復加重病情,如今竟到了用珍品續命的地步。
柳韶光的眼神終于看向床上的江永懷,一時也愣在當場。她從未見過這麼虛弱的江永懷,整個人宛若冰玉雕刻的一般,沒有任何生氣,柳韶光幾乎想顫抖著伸手去他鼻下摸一摸他是否氣息尚存。
上輩子柳韶光也是給了江永懷一個痛快的,柳韶光都不知道,對江永懷來說,是不是像上輩子那樣當胸一劍更能讓他解脫。
江舅舅也紅了眼眶,卻不能像妻子那樣痛哭出聲,還要打起精神安慰柳韶光,“你表哥素來運氣不錯,當年那般險境之下也平安出生了,這次也能逢兇化吉的。
倒是你,還懷著身子,不能太傷心,先回侯府吧。舅舅明天再去侯府看你。
說完,江舅舅又看了柳韶光已經顯懷的肚子一眼,“添丁進口是好事,這孩子一出來,我就當舅公了。來的時候我還給小家伙帶了點東西,今天來得急,還沒收拾行李,明天去看你的時候再把東西帶過去。
柳韶光強忍了許久的淚水還是落了下來,淚眼朦朧地看著江舅舅,哽咽道:“他還沒出世呢,哪里就用得著這些?舅舅待我們,一直這般費心。璋兒今天下場考縣試去了,不然的話,他一準大清早就守在碼頭,第一個接舅舅舅母來家里。
江舅舅鬢角的頭發都白了部分,聽到柳韶光提到柳璋也覺得欣慰,連連點頭道:“應該的,考試要緊。我和你舅母又不是什麼都不懂的人,不用璋兒守著,他好好考試就行。
如果沒有意外,永懷也馬上要考會試了。
柳韶光見江舅舅眼中有了凄苦絕望之意,心下又是一驚,正要開口,卻見舅母一把抓住舅舅的胳膊,另一只手死死捂住嘴不讓自己叫出聲。柳韶光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正好看見江永懷微微顫動的睫毛,一時間也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驚擾了他的醒來。
江永懷費勁地睜開眼,面前是熟悉的一片朦朧,微微動了動眼珠子,眨了幾下眼后,視線才清晰起來。
江舅母再也忍不住,哭著拉住了江永懷的手,一邊哭一邊道:“你這孩子,這麼大的事還想瞞著家里。
江舅舅也點頭,一臉嚴肅道:“你娘說得對,我們家不逼著孩子上進出人頭地光宗耀祖,你高高興興健健康康的,我和你娘就什麼都滿足了。
江永懷的眼中終于有了亮光,即便聲音微弱,柳韶光也能聽出來他語氣中的喜悅,“爹,娘,你們一路辛苦了。
“我來看我兒子,有什麼辛苦的?”江舅母抹了一把淚,又伸手摸了摸江永懷的臉,滿臉都是心疼,恨不得代替江永懷受了這份罪,“都瘦了好幾圈,快!梁媽媽,趁著永懷現在精神好,做些清淡的湯來,熬點粥更好。
江永懷難得有了點精神,甚至還能在江舅舅的攙扶下坐起來,背靠著厚厚的褥子,覺得這倒是近段時間來他最舒服的時刻,看看江舅舅,又看看江舅母,眼神中透出一絲滿足。
一旁的柳韶光見了,內心也是五味雜陳。病重時的感情是做不了假的,江永懷對江舅舅和江舅母,確實有幾分父子母子的情分在。只是,他的存在,本就是一種過錯。他要是想江舅舅和江舅母晚年安穩,就不能再繼續活下去。
江永懷正好瞥見柳韶光復雜的神情,頓時也是一愣,而后微微一笑,依稀還是柳韶光記憶中風光霽月的溫潤君子模樣,“表妹,有勞了。
柳韶光的眼眶還泛著紅,微微點頭,輕輕叫了一聲,“表哥。
江永懷的目光從柳韶光微凸的腹部掃過,心下有些遺憾,他怕是看不到這個孩子出生了。
江永懷看著滿面關切憂心的父母,內心又是滿足解脫又是遺憾,他很想繼續孝順他們,可是,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他的身子,確實已經到了強弩之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