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頭的記錄顯示,昨天起,童舒雅就陷入了深眠狀態。
這和五樓重癥監護室的梅承癥狀相近,是靈魂虛弱的一種體現。
靈魂虛弱到一定程度,就會嗜睡,且進入深睡眠狀態。再嚴重些,就會長眠不醒了。
“難道真的是夷光所說……”
這姑娘,和妖做交易,被取魂了?
小護士慌張跑來:“海醫生,五樓護士站讓您上去一趟!5002,心跳異常!”
海吹紗三步并作兩步,從步行梯奔向五樓。
到五樓時,特殊外勤人員恰巧從病房出來,對著她點了點頭,擦身而過。
海吹紗喘著氣跑進病房,看到夷光后,她忍不住罵了一聲。
夷光歪在病床上,胸前一片新鮮的血跡。他手腳與尾巴一起無力耷拉在床邊,身體搖搖欲墜。
夷光的脖子上,卡著一只嶄新的電子頸環,閃爍著光。
這個電子頸環,海吹紗并不陌生,之前監外就醫的妖犯也都有佩戴,頸環有定位功能和警報功能,防止嫌犯逃跑。
海吹紗的視線,停在夷光的鎖骨上,一口氣沒上來,咳了起來。
他鎖骨上本就有傷,她今早剛給縫合好,但現在,繃帶和線都被拆了,兩邊的鎖骨里,各自卡著一個白色的釘子,是新釘進去的。
海吹紗摸了摸露在外面的白釘尾端,紋路和顏色像是某種骨頭做成的,手指摸上去,一片冰涼,刺骨的寒意。
這是用龍骨做的鎖妖釘,鎖妖的原理,無外乎是通過暴力摧毀根骨,讓重犯處在疼痛和寒冷中,無體力,也無法使用妖力。
海吹紗只是聽過這種做法,但從未見過。
她氣鼓鼓把電話撥給了印量。
“你們對我的病人做了什麼?”海吹紗口吻不善,那是她辛苦縫合好的傷口,現在又慘不忍睹,她忍不了。
“這也是為了您和醫院里他人的安全考慮。”印量不慌不忙道,“他是戰斗力S級的千年大妖,按照規定,我們必須采取必要的措施,封印他的妖力。”
“那也不能……”海吹紗煩躁地揉著頭發,她看著那兩根骨釘,表情猙獰。
“海醫生,他可是虐殺了一百多條人命的兇犯。”印量說,“狐貍悟性最高,最似人,也最是狡猾。他知道該如何表現,才能使人親近他,毫無保留的信賴他。海醫生,別忘了,他殺害的那些人,每一個都是出于對他的信任,才會到他廟中去的。”
海吹紗狠狠掛斷了電話。
印量發來短信。
——海醫生,請您配合我們工作,我們是按照規章制度來的,如果您有異議,可以向上級部門反映。
并附上了舉報電話。
海吹紗小聲呸了,抬眼,見夷光醒了,正看著她。
海吹紗忽然不知要說什麼好。
夷光已經感受到身體上的變化了,他摸了摸釘在鎖骨中的長釘,語氣平和道:“沒關系,可以理解。這樣也好,我自己放心。”
印量的話回響在海吹紗的腦海中:“他知道該如何表現,才能使人親近他。”
海吹紗看向夷光的目光很是復雜,心中的天秤直到現在也還在搖擺。
夷光竭力坐起身,渾身的疼痛讓他不知道要先捂哪里好,只好歇了歇,又微微調整姿勢。
盡管疼,但他盡量保持一種優雅端莊的坐姿。
看起來,像是神壇上的狐,姿態依然出塵。
“他們是去調查我那個事件的……真實性了嗎?”
海吹紗問:“你有沒有殺人?”
“應該不會。”他搖頭,“但我……確實有想起,我的廟中,大家都死了。我……手里握著刀。”
“……”海吹紗說,“我不是妖,也不是綜合辦的,我只是個醫生,不負責查案斷案。所以你有沒有冤情,是正是邪,都與我沒關系。”
“嗯。”
“我只是想跟你說,如果你的確是那個殺害了一百多條人命的重案嫌犯,那在我們醫院的治療費用,將由綜合辦用你們妖民納的稅來支付。”
“啊,是嗎?”夷光有些不好意思。
海吹紗道:“如果你不是那個重案嫌犯……那你在昆侖西院的治療費用,全部由你自己來支付。”
夷光懵了會兒,問海吹紗:“現在,我欠你多少錢?”
海吹紗笑了。
她道:“看來你更期待自己是清白的。”
“如果身背命債的重犯真的是我。”夷光說,“我會自我了斷的。平心而論,我更想要自己清清白白,堂堂正正活著。”
海吹紗心中的天秤,此時完全倒在另一邊。
她的直覺告訴她,重犯是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何況,她從未遇見過,比他的目光還要清澈的妖鬼了。
有這種清澈目光的妖,魂魄必然也是純凈清澈的。
海吹紗道:“你治好了牛先生的胃結石,治好了毛小姐的焦慮癥,聽王狐先生說,你還幫他叫了魂。”
夷光道:“那天,我本意不是治療他們,我是去找你,想跟你說聲抱歉……”
說到這里,夷光才想起,自己仍然沒有向海吹紗道歉。
他正了臉色,說道:“說你二十八歲還未婚一事,是我見識淺薄,對不起。晚婚是好事,看到你們能獨當一面,不必依靠嫁人而活,我很高興。
”
海吹紗臉色稍霽:“不錯,你這句話,覺悟比有些人都高。”
夷光微微一笑,狐貍眼微微笑瞇了起來,顯得睫毛又密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