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溫小時候總生病,感冒是常態,發燒也是老朋友,各種各樣的癥狀太多,她經驗豐富。
周禮果然是發燒,伴隨肌肉酸痛,所以他這幾天總是捏脖子,臉上也老是顯出疲態。
前段時間林溫腳受傷,一切都任由周禮擺布。現在風水輪流轉,林溫指哪,周禮就只能呆哪。
掛完急癥后去科室,量完體溫再掛點滴,林溫把周禮安置好,又問他拿車鑰匙。
“干什麼?”周禮剛挨了一針,點滴袋子懸掛在半空。
“我給你把藥拿來。”林溫說。
車就停在門診大樓前面的停車位,林溫來回一趟很快,除了拿藥,她還把車上的備用毛毯帶來了,順便在醫院內的便利店買了兩個蔬菜三明治,以防周禮待會兒肚子餓。
周禮胸口的傷三番兩次被她誤碰,林溫擔心拖延太久會不好,本來想一上去就讓周禮找地方上藥,誰知她回到診室時,周禮已經在躺椅上睡著了。
周禮看起來真的很累,臉上身上又傷痕累累,跟半個月前的他判若兩人。
林溫把東西放邊上,抖開毛毯,輕輕替周禮蓋攏。
已經過了十一點,林溫也累了,她坐在周禮旁邊的椅子,看了看點滴的分量,給自己調了一個震動的鬧鐘,然后閉眼睡了過去。
周禮渾身酸痛,睡得并不熟,他一時醒一時昏,沒多久又醒了過來。
診室里除了他們,還剩一對老夫妻,墻上電視機開著,聲音卻關了。
老夫妻蓋著彩色的小被子,靠坐一起看著無聲的電視畫面,偶爾低聲交談。
周禮看向邊上。
在他感覺,醫院空調溫度并不低,但男女老少體感溫度顯然不同,林溫是怕冷的那一個,她抱著胳膊蜷縮在椅子上。
周禮坐起身,把蓋在身上的毛毯扯了一大半過去,又給林溫掖掖緊,然后拆了一個三明治,一邊吃著,一邊另一只手伸進毛毯,覆住林溫冰涼的小手。
其實之前在樓上,林溫輕手輕腳在他跟前比劃的時候,他就已經醒了。
周禮拿著三明治,手背擦過自己下頜。
他記得自己在那個暑假的樣子,只是不知道原來自己在林溫眼里,只剩下了眼、鼻,還有口。
===第30章 第 30 章===
周禮又咬了一口三明治。
大概是因為有所思, 所以他有了所覺,咀嚼的時候他仿佛感受到了下頜上的緊繃,好像那一道被刮胡刀劃開的口子再次重現。
周禮十三四歲時嘴邊開始長小胡子, 那是發育的征兆, 小胡子只是一些細軟的毛,顏色如果加深一些,就是難看的八字胡。
周禮很嫌棄, 翻出周卿河的剃須刀將小胡子刮了。
周卿河這幾年忙于工作, 成天神龍見首不見尾,周禮能見到對方的時間基本集中在早晨。
一米八的長方形餐桌,父子倆分別坐在相距最遠的兩頭。
早餐時間除了進食時偶爾發出的聲音,餐廳通常不會再有其他聲響。
那一天周卿河的目光反復停留在周禮臉上,用餐即將結束時他破例開了口:“你現在還沒真正長胡子, 等長了再剃它。”
周禮一頓,半天才將最后一口包子吃了, 喉嚨里回了對方一個淡淡的“嗯”。
十五歲, 周禮終于長出真正的胡子, 某天他放學回來,在自己臥室的衛生間里發現了一套嶄新的刮胡工具。
周禮自學成才,刮胡子從來沒有手殘的時候,這套工具質量也極好,高考結束后,周禮仍在使用。
直到那天, 周卿河東窗事發。
周卿河是頭天下午被帶走的,周禮在第二天早晨起床刮胡子, 刀片劃過下頜, 不小心割出一道血痕。
周禮沖洗干凈, 在傷口處貼了一張創可貼。他沒功夫再刮胡子,毛發又生長旺盛,之后兩個多月的時間,他長出了別人也許要大半年才能長出的絡腮胡。
大概他的胡子,也有度日如年的本事。
這個暑假確實格外漫長。
八月底,周禮在北陽市見了一位熟悉的律師,幾番交談結束,周禮準備離開,律師叫住他,語重心長道:“我跟你爸認識了這麼多年,當然希望他能好。你也是個聰明孩子,其實你很清楚這案子的結局。既然你心里清楚,那更要照顧好自己,你比我上次見你的時候瘦多了,你才十八|九歲,還這麼小,別把自己搭進去。”
這兩個月周禮沒稱過體重,他照鏡子的時候估計自己大概瘦了十斤。
他本來就不胖,這一瘦,T恤更顯寬松。
隔天八月二十九日,距大一開學還有整三天,周禮穿著寬松的黑色T恤和破洞牛仔中褲,背著只旅行雙肩包,前往機場返回宜清市。
天色陰沉,他早晨七點二十分的飛機,七點他抵達機場,仍不見一絲陽光。
辦理登機手續、過安檢、候機,一切流程結束,航班晚點了。
同航班的乘客們不耐煩,不是議論就是質問,全場最淡定安靜的只有他和一個小女生。
周禮坐在椅子上,隨意瞧著寬敞的過道對面。
小女生穿著米色Polo裙和白色運動鞋,扎著軟塌塌的低馬尾,腳邊是一只登機旅行箱,腿上抱著只小小的黑色雙肩包,不知在想什麼,她一直低垂著眼,像是望著地面瓷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