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溫想起張力威的言行舉止,笑了笑,贊同地“嗯”了一聲。
兩人聊了幾句不再說話,都閉上了眼。
大約過了十幾分鐘,床頭柜震動了幾下,漆黑的房間瞬間亮了亮。
周禮睜開眼,摸到手機看了看,然后拔掉充電器,拿著手機,戳了一下林溫的臉,提醒:“微信。”
林溫睜開眼,手機又一次自動解鎖,任再斌的名字像四月里的柳絮,讓人煩不勝煩。
周禮瞥了一眼,重新躺平,林溫看向他,手機很快自動息屏,房間再次陷入黑暗。
半晌,有人說話。
“你微信里有多少好友?”
“……嗯?”
“你微信里有多少好友?”
“一百五。”
“記這麼清楚?”
“嗯。”
“……一百五定律?”
林溫一愣,轉向身旁。
雨水拍打窗戶,窗簾拉著,什麼都看不見。
很難得,有人跟她一樣,竟然也知道這個。
周禮仿佛什麼都懂。
林溫咬唇,心跳莫名加速,臉也莫名發燙,呼吸在枕頭間,一會兒涼,一會兒熱,半晌,她手指輕點屏幕,房間黑暗被驅逐,她看見了周禮。
周禮穿著T恤和長褲,這是外出的穿著,根本不適合當睡衣。
他側枕著,一直面朝著她。
幽光中兩人對視,周禮拂了下貼在她臉頰上的碎發。
臉頰有點癢,不屬于她的溫度入侵了她,屏幕再次熄滅,林溫在黑暗中小聲開口:“下次張力威再讓你找我,你別理他了。”
周禮溫聲問:“為什麼?”
林溫沉默片刻,才道:“我初中的時候……被班里女生孤立。”
這段經歷,林溫從沒跟人提過,此刻她鬼迷心竅,就像四天前在酒吧,就像兩個小時前,她讓周禮進這間房。
林溫的講述言簡意賅,幾句話就結束了她的初中三年。
周禮先前多少能從林溫的態度和張力威的表述中猜出一些,只是他猜和聽林溫自己說,到底不一樣。
林溫張了張嘴。
周禮摸摸她的頭發。
林溫慢吞吞道:“我有一個哥哥,他在我出生前就過世了……他走的那年是高二暑假,那天坐校車去夏令營,同車的還有他同學。”把父母帶來寺廟的李阿姨,她的兒子,就是她哥哥的同學之一。
那場車禍源于司機的不專心駕駛,林溫母親趕到事故現場,當場崩潰昏厥,等再醒來時,她躺在醫院,林溫父親告訴她,醫生檢查了她的身體,說她懷孕了。
林溫母親不敢置信,回過神后悲慟大哭。
為了養胎,林母咬牙支撐著自己,可理智是一回事,她的精神狀態根本無法自控,每天躺在熟悉的家中,她渾渾噩噩,就像行尸走肉。
后來夫妻二人封存住滿是回憶的房子,回到老家,林溫出生,林母對于她的喂養戰戰兢兢。
“我爸說,我媽那個時候每天凌晨會驚醒好幾次,醒來就摸我鼻子,看看我還有沒有呼吸。”
林溫三四歲的時候很愛玩,后來因為母親擔心,她連家門都很少出,她變得安靜又乖巧,長大點后又變得溫順。
她從小就不敢受傷,不敢吃外食,母親太敏感脆弱,給她的愛也復雜厚重。
林溫從記事起就知道要照顧父母的情緒,他們走不出傷痛,這不是他們的錯,也不是他們能控制的,就像他們給她太多太多的關注和愛,這更不是錯。
只是林溫有時候會很迷茫,偶爾也會喘不過氣,她像生長在一個形狀固定的模具中,那個模具是父母喜歡的,但空間逼仄,限制了她的成型。
“所以我不敢告訴我爸媽,就像我之前腳受傷,我也不敢讓他們知道。”林溫蹭了蹭枕頭,輕聲說,“其實也還好,我念了高中后,就慢慢交到朋友了。”即使是她強迫自己去交友。
周禮握住了她放在枕頭上的手。
林溫用另一只手,再次點開手機屏幕,她直接進入微信,讓周禮看。
周禮看向屏幕。
屏幕上顯示的是微信通訊錄的界面,界面最底端有一行灰色小字——
“150個朋友及聯系人。”
一百五定律又稱鄧巴數字,一個叫羅賓·鄧巴的人類學家說,人類的穩定社交網絡人數最好控制在150人以內。
從人類的智商來看,這個社交人數處于眾人能夠應付的范圍,一旦超過這個數字,人際交往將變得相對麻煩。
林溫討厭復雜的人際關系,她希望父母對她的愛最好沒有摻雜其他,也希望同學關系只是簡簡單單。
所以她一直嚴格遵循鄧巴數定律,她的穩定社交人數被她牢牢控制在一百五十人以內。
現在正好是這個數字,她不會再添加好友。
林溫手指滑動屏幕,周禮看著她動作,一直劃到“R”開頭,她才停住,然后點進去,右上角,選擇刪除。
林溫看向周禮:“你的微信號是手機號嗎?”
“……不是。”
周禮拿過她的手機,添加了自己的微信號,再反身拿到自己的手機,同意好友申請。
微信聲響起,屏幕上顯示“你已添加了溫,現在可以開始聊天了”。
周禮撂開手機,借著微光看著林溫,低聲道:“知不知道你現在是什麼樣子?”
“……嗯?”
“像你喝酒的樣子……”
安靜溫和,卻又有著無人窺探到的沉悶憋屈、任性和隱藏最深的隨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