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她今天一早就已經注意到他。
航班第一次推遲的時候,乘客們都不耐煩,她一直垂眸望著地面的瓷磚,無意中抬頭,她發現坐在過道另一端的男人,似乎也在看機場锃亮的地面。
不同于其他乘客,男人自始至終都安安靜靜。
他似乎過于冷漠,完全不受周遭影響,乘客們吵架再大聲,他都只是一個局外人。
直到姜慧阿姨的兒子橫沖直撞,差點碰到危險,男人才像從局外跨進了局內,一腳踹翻了鬧事的男乘客。
林溫對人的防心很重,但面對這個男人,她的防心不由自主地降低了。
她還記得他在飛機上說“小朋友,把眼睛睜開”時的穩重語氣,她都已經做好“赴死”的準備了,是這句話將她拉回人世。
林溫想,這人至少不壞,又是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她其實可以想問什麼就問什麼,對方要是不愿意說,大可以不理睬她。
于是林溫問道:“我是好奇,你不是已經工作了嗎,怎麼還在讀書?”
男人回答:“我如果不回去讀書,那過幾天我的確就工作了。”
林溫啞然。
男人若無其事地繼續吃飯菜。
過了會兒,林溫又問:“那你是大學生嗎?”
“嗯。”
林溫盯著他的絡腮胡,實在很難相信,“你大幾了?”她問。
男人似乎想了想才說:“你覺得我大幾?”
林溫先問:“你是醫科生嗎?”
醫學本科五年制,本碩連讀七年,本碩博連讀八年,男人拿著筷子,撩了她一眼,道:“不是。”
林溫只能盡量貼近現實地猜:“那你……大四?”
男人若有似無地提了口氣,喉嚨里逼出一聲“嗯”。
林溫抿嘴笑笑。
都是學生,即使對方是大齡的大四學生,這也讓她感覺距離拉近了不少。
姜慧總算從洗手間回來,她擺著手,沒什麼力氣地表示她拉肚子了,另外叫了一份清湯掛面,姜慧三兩口就吃完了,有點沒飽,但她不敢再碰桌上油膩的菜。
飯后雨勢不減,三人撐著傘就近找住宿,姜慧看中一家外觀不錯的酒店,打算進去,林溫卻盯著另一邊看起來陳舊廉價的小旅館。
姜慧吃驚:“你不是想去住那里吧?”
林溫點頭。她要逃學,可她只帶了一只小行李箱和一只雙肩包,她身上全部現金加起來只有幾百,這幾百塊撐不起她“大手大腳”住酒店。
男人已經走到酒店門口,見狀他回過頭,
姜慧拉住林溫:“開什麼玩笑,你今天跟阿姨住,阿姨請客,不用你出錢!”
剛才那頓飯姜慧也硬要請,男人沒搭理她,自己把錢付了。姜慧只吃了一碗清湯面,但林溫吃得多,她不好白吃,拿錢平攤了。
男人倒沒拒絕,只收她三分之一的錢,沒要姜慧的。
雖然只是三分之一,但那家飯店菜價頗貴,點菜時林溫沒打算逃學,如今既然要逃學,那省吃儉用是必然。
林溫做不出白占便宜的事,她拒絕姜慧的好意,姜慧又道:“那你出一半房錢,我們一間房,你正好幫阿姨省錢了!”
林溫為難,她先前在男人的手機上查過附近酒店的價格,知道這間酒店就算半價,也超過了她當下的預算。
姜慧拗不過她,但也沒法陪她去“吃苦”,她是孕婦,又帶著孩子。
腸胃又有反應了,姜慧捂著肚子,讓男人幫忙:“小周,那你陪溫溫去看看,要是什麼亂七八糟的地方,你就把人帶回來!”
“不用不用。”林溫道。
“聽話,你這孩子!”姜慧受不了,拉著大寶趕緊沖進酒店找廁所。
男人抱著胳膊,站在酒店門口。
林溫辮子總扎不緊,幾綹碎發從馬尾辮里逃了出來,她撓撓臉,順手把碎發挽到耳朵后,“我自己過去就行了。”她客氣道。
話是這麼說,她腳尖卻遲遲沒調頭。
這是她第一次獨自出遠門,更是她第一次外宿酒店,總歸有點忐忑,希望有人能陪陪她。
男人看了眼她的腳,他的表情都藏在絡腮胡里,林溫其實不能明確分辨對方笑沒笑,但林溫觀察他的眼睛,總覺得他是笑了一下。
“走吧。”男人邁步。
林溫握著傘柄,輕輕松口氣。
小旅館的標間一晚上八十元,林溫朝男人看,沒開口,但男人顯然猜到她想問什麼。
“可以。”
“哦。”林溫點點頭,問前臺要了一間房。
房間在三樓,林溫家境普通,小時候住過偏僻的平房,但再差也沒住過這樣的房間。
說臟也不臟,但絕對算不上清爽。
男人問:“確定住這里?”
林溫捏著被角掀了一下被子,又環顧一圈,她掐著腰,帶著點視死如歸的勁,用力點點頭。
“嗤——”
這回林溫確定男人笑了,林溫不解,她小聲問:“你笑什麼?”
男人眉眼比之前和善許多,他道:“沒什麼,喉嚨癢。”
林溫總覺得這是借口,但這無關緊要,她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男人走了,林溫關上房門,把錢包拿了出來,認真數了一遍現金。
她不是要離家出走,而是逃學,逃學一兩天她也滿足,反正借口是現成的,航班最快也要三天后才有。
可她身上這點現金,似乎很難支撐到她開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