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林溫差點坐不穩。
怕周禮亂來,林溫轉移他的注意力,問出她早就想問的問題。
“你大一開學遲去了三周,那三周你去了哪里?”這件事是袁雪當初吐槽周禮時說的,林溫問這個問題,換句話就是——
九年前江洲火車站,她拋下周禮落跑之后,留下周禮一個人。
周禮坐著火車,又去了哪里?
===第64章 第 64 章===
周禮分開林溫雙腿, 站得離書桌更近,他小臂墊在林溫大腿下,手搭住桌子, 根本沒費力。
林溫雙手撐在兩側,她背后是面白墻,房子衛生再干凈, 也難掩歷史痕跡, 白墻上有灰色的劃痕、斑點, 還有釘子釘過的小洞眼, 洞眼被鉛筆畫成了太陽,邊上有一只卡通小狗, 大約只有拇指這點大,鉛筆印記極淡, 不靠近看,難以發現。
周禮沒馬上回答林溫的問題, 他看著小狗, 問林溫:“這是你畫的?”
林溫不知道周禮怎麼忽然問起這個, 她轉頭看了眼身后的墻壁, 說:“嗯,是我六歲的時候畫的。”
母親逼她學畫畫,她三四歲就已經拿起蠟筆。書桌墻上一直掛著父親當兵時的照片, 林溫記得那回即將搬去新房子,父親取下相框, 把釘子也拔了。
林溫將要上小學,新買了鉛筆盒和鉛筆, 她看到墻上的洞眼, 爬上凳子, 順手就拿鉛筆在洞眼四周描了一圈波浪,把洞眼變成太陽,又在太陽邊上畫了一只小狗。
后來房子出租,租戶在這位置貼了一張明星海報,她的童年畫作隱藏了十八年。
林溫平常沒有需要畫畫的場合,連袁雪也不知道她會這個。
她第一次在周禮面前畫畫,應該就是幾個月前剛下載劇本殺app后,她在里面玩“猜畫”,畫了一道天婦羅,陌生的玩家老大哥還夸她“妹子專業啊”,但周禮當時并沒有任何反應。
林溫現在想來,感覺似乎周禮早知道她擅畫,所以他才沒一點表示。
周禮確實早知道她會畫畫。
周禮收回視線,看著林溫道:“你那天在火車上落了一張畫,沒想起來?”
九年時光漫長,周禮早就沒法再對自己當年的情緒感同身受,但情緒淡了,記憶卻猶新。
周卿河被帶走,他母親遠在國外,以前他家中也是空的,但那一回的空,更像是他周圍所有一切都被清空了。
林溫說孤獨的感覺很恐怖,他倒不覺得恐怖,他只是有些空落落的,覺得無趣,沒有目標,即使他身邊狐朋狗友一堆。
最后一次見完北陽市的律師,周禮心生一股滅頂的煩躁和厭世,他不想說也不想動,直到他一腳踹翻機場鬧事的中年男人,他才在暴力中尋找到一絲發泄口。
再后來……
大約是在電閃雷鳴的高空中,他被林溫死死掐住了手,那只手纖細白皙,軟小無力,林溫的指甲在他手背撳出了一個小凹印,他在這渺小的力道之下感受到了一點點疼,以及應有的求生欲。
人還是得活著。
他把小林溫帶下了飛機,又在餐桌上誘惑“乖小孩”逃學,接著在酒店雜物房,他又鬼使神差地對她說“我可以帶上你”。
他不是個好心腸的人,但也許是小林溫的“語重心長”和“高瞻遠矚”讓他覺得有趣,又或者是她歪著腦袋擦頭發的樣子挺可愛,她講話也過于溫柔,人又太容易滿足。
而最大的可能,應該是這個暑假,他一個人太久了,他不想再那麼空落落,所以他才想帶個人。
周禮找到了事做,比如支使人,比如給人輔導初三課本。
林溫數學不行,做不到一點就通,但她聽話好脾氣,大多時候溫溫柔柔,偶爾使點小機靈,一會兒靜得像畫,一會兒又好像畫中人活了過來。
他想這小朋友要是個男生就好了,她坐在他的下鋪睡著了,他又不能讓她直接跟他睡床。
周禮躺在下鋪,盯著小林溫的后背。林溫穿著T恤趴在桌子上,露出了一小截后腰,周禮扯了扯她的T恤,將她遮住。
整個暑假周禮長久失眠,但那晚在火車上,他躺在林溫背后,難得睡得沉,被林溫叫醒,他看著林溫那張小小的臉,天馬行空地想到,家不方便回,記者都跟蒼蠅似的,他那些朋友家里不適合帶小朋友去,他最好租一套兩室的房子,小朋友要是覺得逃學三天不夠,她可以留久一點。
周禮計劃著回到宜清之后的種種事情,假寐的時候他敏感地察覺到林溫打量他的視線。
他去了洗手間,看著鏡中那張絡腮胡的臉,他摸摸胡子,想著火車到站后他得去買刮胡刀。
但當他離開洗手間,看到空落落的座位,以及軌道邊上,追趕著火車,叫著他什麼的逃兵時,他瞬間推翻了他之前所有莫名其妙的計劃。
“影后”跑了,他始終還是得一個人。
平房還沒斷電,臥室里開著一盞小燈泡,燈泡質量不好,閃跳了好幾下。
周禮在閃跳的光線下說:“你掉了一幅畫在地上,一面畫著姜慧和她兒子,一面寫著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