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喜歡這枝緋桃,更是喜歡贈她這枝緋桃的郎君。
沈溯覺著這娘子的聲音有如燕語鶯聲,帶著舒暢的淺淺笑意,好似當真是因為他遞與的一枝緋桃而令她有了這番好心緒一般,使得他耳根紅得更甚,想說些不必言謝的話又覺自己嘴拙,便急忙忙地又搖了搖頭,仍舊甚麼都未說。
然而姜芙收了緋桃仍未舍得離開,生怕日后會再遇不到見不到他似的,只見她輕輕咬了咬唇,顯然是在尋思著什麼,忽爾靈機一動,即問道:“這些花兒可是郎君所種?”
沈溯從未聽女子同自己道過這般多話,現下聽得姜芙軟柔的聲音同他道了一句再一句,他有些應對不來,是以答非所問道:“娘子若是喜歡,再挑一枝便好。”
“這倒不是。”姜芙并未因沈溯的答非所問而沒了接下來的話,只聽她端得認真道,“我只是想知,這些花兒若皆是郎君所種,郎君興許能為花木治病,我家中有一株瑞香病了,請了好幾位花匠都束手無策,便想問問郎君——”
“既是花株病了,那便再耽擱不得。”方才還無所適從般的沈溯尚未聽罷姜芙的話便已著急了起來,只見他稍稍抬起頭,姜芙將將能瞧見他的眉,且聽他又道,“鄙人于這花木之事上尚算精通,若娘子信得過,煩請娘子將貴府住址相告,鄙人明日便前去為其醫治。”
瞧他反應,不知曉的怕是要以為他緊張的不是一株花而是一條人命呢。
而瞧他如此緊張一株瑞香的反應,姜芙瞬間冒出了些小情緒,方才他瞧見她哭的時候都還沒有這般著急呢!
不過想到從前她見著他冒著滂沱大雨救一株秋茶花的一幕,便知他是個極為珍視花木之人,且他這會兒著急的是她的瑞香而不是旁人的,她也就不同他計較了!
而她等的也就是他這一句話。
“我家中有些不便,不若郎君告訴我郎君所居何處,明日.我讓人將花拿過去讓郎君細瞧?”姜芙道。
姜芙雖從不曾去了解過沈溯分毫,但她知從前她嫁與他后所住的宅子并非他以往所居之處,如今他定也不會在那宅子里居住,若非如此,如今的他又怎會如個小販一般在這街頭賣花?
如今,她要將從前曾負了他的一一補回來,當其首要之事,便是了解他。
沈溯并未有疑,“出了西城門,沿梁河一路往西走上半個時辰,見著一處園圃,那便是了。”
“敢問郎君如何稱呼?郎君且相告,屆時替我拿花過去之人若是尋不到郎君所居之處也便于詢問不是?”姜芙又問。
沈溯心覺有理,“鄙姓沈,單名一個溯字。”
姜芙抿著笑意,明知故問道:“逆水而行,逆流而上的溯?”
聽得自己的名字自姜芙口中道出,沈溯沒來由的心跳得忽然有些快,耳根燒得厲害,“正、正是。”
“那……”姜芙轉了轉手中的緋桃枝,眨了眨眼,“沈郎君可否抬起頭讓我瞧瞧模樣?如此也才更好尋沈郎君,你說是也不是?”
家中不便是假,但瑞香生病是真,她想讓他抬起頭來將他瞧清楚的情也是真,皆是她為了日后能有堂而皇之的理由去見他。
沈溯萬萬沒想到她竟有這般要求,然而他卻也遲遲未有抬起頭來。
他早已習慣了低著頭,除了在沈洄面前,于誰人面前他都未有抬起過頭來。
姜芙偏是見不得他這般低垂著頭仿若卑微到塵泥里的模樣,從前她只覺厭惡,如今則只有心疼。
身為七尺男兒,卻從不曾抬頭,若非心中背負極重,又怎會如此?
然而想教他抬起頭直面這世間,姜芙自知并非朝夕之事,來日方長,她終會讓他走出心中的枷鎖,抬起頭來。
“沈郎君若是不愿意,那便罷了。”既不能急于一時,姜芙便也未有執意,只又道,“金明池東岸游人如織,沈郎君若到那兒去,這些花必不愁賣。”
但沈溯想也未想便搖了搖頭,“這兒便挺好。”
他不習慣去往人多之地,也不配去。
姜芙并未再多言,她深深凝了他一眼,這才終是舍得轉身離開。
見著她的繡鞋終是從自己面前離開,緊張得整個身子都緊繃起來的沈溯這才覺自己能夠舒上氣來,他瞧著自己跟前竹籃里的其余幾枝緋桃,爾后仿若鬼使神差般緩緩朝姜芙離開的方向抬起頭來。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這位娘子,是否就是阿洄曾教他的這首詩里的“伊人”?
而折返的姜芙仍心有不舍,走著走著,她禁不住又轉過身,朝沈溯瞧來。
四目相接。
沈溯不想她竟會回頭,好似做錯了甚麼事被人抓了現行似的,面紅耳赤著急忙慌地要低下頭去,卻見姜芙朝他盈盈一笑。
許是從未見過這般姝麗的娘子,又許是從未見過這般俏麗的笑靨,總之,沈溯怔住了,待他回過神時,姜芙已經遠去,他這才驚覺自己方才失禮又無禮,很是慚愧懊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