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娘子怎、怎的親自來了?
沈溯不敢多瞧姜芙一眼,亦不敢抬起頭來,然而姜芙自他從竹屋后跑出來時起目光便一直落在他身上,再未移開。
好似不管如何瞧他都瞧不夠瞧不滿足似的。
姜芙看他手足無措般放下褲腳與衣袖的舉動,知他是因她的突然造訪而緊張局促,想他這會兒必是連同她說話都忘了,不由抿嘴一笑,率先道:“沈郎君可還記得我?我將我昨日同郎君說過的瑞香帶過來了。”
姜芙說罷,從仍發著愣的篆兒手中拿過栽在盆中的瑞香。
“娘子將瑞香與我便好。”沈溯聞言,點了點頭,旋即走上前來,以免姜芙踏入他這只會臟了她繡鞋的小院,本已伸出手來,可瞧見她捧著花盆蔥白且細嫩的雙手,他便又將手收了回來,不自在地垂在身側,改口道,“娘子還是將花兒放到地上為好。”
他手上盡是花泥,若是不當心碰臟到娘子的手便真真是失禮了。
姜芙不難猜到他心中所想,倒也不教他為難,依他所言微蹲下身來將手中瑞香放到竹門內的花墻邊上。
本是莫名緊張的沈溯在瞧清盆中瑞香的剎那便甚麼都忘了,以致姜芙尚未站直身子,他便已自地上捧起花盆,甚麼話都未有再同姜芙說,亦沒有想著抬眸看她一眼,而是情急地捧著花轉身便朝竹屋后的方向走去。
姜芙看著丁點未對自己加以理會的沈溯,頓時生起氣來。
什麼嘛!她今兒可是特意早起更是特意為他做了這一番打扮的,可他卻連一眼都沒有多看她,眼里就只有她的瑞香!
雖然她也覺得她的瑞香很重要,可對他而言,不是應該她比她的瑞香更重要也更好看嗎!
再看連豆子都一步三回頭然而沈溯卻是腳步快得根本沒有打算回一回頭的模樣,她更是氣得將唇一咬,揚聲道:“你站住!”
沈溯一驚,倏地停住腳,正待轉身回頭,卻見姜芙將裙裾一提,蹬蹬蹬地跑到了他跟前來,蹙著秀眉沒好氣道:“哪有人同你這樣的!拿著我的花兒卻甚麼都未與我說,這是就要將我攆走了嗎?”
沈溯低著頭,雖看不見姜芙的臉,可他能清楚地瞧見她的裙裾與鞋尖。
鵝黃色的裙裾上繡著幾尾小鯉魚,藕荷色的鞋尖則是繡著桃粉色的蓮與葉,仿若魚兒于水中朝這盛放的蓮葉游弋而來一般。
精致且靈動。
沈溯局促著想要解釋,他并非他意,僅是覺得這株瑞香似病得很重,他只想快些將他拿到花房去檢查清楚而已。
然而他才微微張嘴,便聽得姜芙氣呼呼似的又道:“還有,你的柴狗將我的衣裳都撲弄臟了,這可是我前幾日才新裁好的衣裳呢!”
“你瞧!”姜芙邊說邊將自己的雙臂朝沈溯伸來。
只見她海棠色袖的臂彎里赫赫然幾個臟兮兮的狗爪印,便是腰帶上也都印了好幾個。
姜芙一邊道一邊想,但凡他抬起頭來,就會瞧見她今日打扮得比她的瑞香要好看多了!
杵在他們身旁的豆子也附和般的朝沈溯叫喚了兩聲,好像知道姜芙想做什麼似的,幫她一塊兒催著沈溯抬起頭來。
沈溯則是怔怔地看著姜芙臂彎袖上那幾個臟兮兮的狗爪印,將頭垂得愈發低,緊張且慚愧道:“是鄙人的錯,鄙人未能將豆子管教好,驚嚇了娘子,鄙人……鄙人這便拿錢來賠與娘子。
”
這些日子的花兒賣得挺好,他攢下了些錢,本說要給小鹿兒他們置身新衣的,眼下只能先做賠與娘子之用了。
只是……不知他攢下的那些個錢夠不夠賠娘子身上這件新褙子?
沈溯說完便要往竹屋方向去,顯然是要到屋里去拿錢來賠與她。
姜芙也愣了一愣。
且見她惱得跺了跺腳,身子一轉,再次攔到了沈溯面前,“我不要你的錢!”
沈溯這塊木頭!她才不是要他給她賠錢!
沈溯不得不再次停下,始終低著頭。
他端著花盆的手緊了緊,語氣艱澀卑微道:“鄙人自來孤身一人,身邊唯有這一柴狗相伴,還請娘子莫遷怒于它,留它性命。”
“鄙人定全力救活娘子的這株瑞香。”
姜芙本是惱他忽略于她,可此刻見得他如是卑微的模樣,她頓時惱意全消,唯覺難過與心疼。
可是以往受多了他人的氣焰與責問,所以才會她不過稍加生氣他便如此不安?
可是一直以來常受欺辱?
她明明只是想與他多相處會兒,多說些話而已,并非要他難堪的。
姜芙本想同他解釋其實并非要為難他,沒成想豆子竟是同她一唱一和似的,沈溯話音才落它便躲到了他身后,一副惶恐又可憐巴巴的模樣,生怕她一怒之下當真會取它狗命似的。
姜芙見它這般配合她,險些被它逗笑了,忽爾靈機一動,收回雙手,認真道:“你低著頭我都聽不清你說話,你抬起頭來看著我說。”
沈溯捧著花盆的手收得愈緊一分,看著緊靠在他腿邊仰著頭可憐兮兮看他的豆子,少頃,他才緩緩抬起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