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溯解釋道,“阿洄喜看書,牙簽總是要用的,試試花木做的牙簽,當是別有一番味道。”
“那我便先行謝過阿兄了。”沈洄笑著拿過沈溯手里的書,一邊用腳勾過放在一旁的小凳來坐下,一邊將他手中一本嶄新且厚實的遞到沈溯手里,“阿兄翻開看看,這般一來阿兄可是看得懂了?”
沈溯將書接到手中,依言打開,僅翻開第一頁他便愣住,旋即又往后翻過幾頁,緊著又快速地將整本書翻過一遍,眸中寫滿了驚愕。
這是一本《孫武兵書》,卻不是時下的印刷本,而是手抄本,不僅如此,更是每一句話旁都用朱色附著注解,才致本該薄薄的一本書如今拿在手里是沉甸甸的厚重。
沈溯難以置信地抬起頭,看向沈洄。
只見沈洄笑道:“我特意給兄長抄的,兄長覺得如何?”
除了他,誰人都不知兄長尤愛看兵書,甚至能就書上所說的平兵布陣說出不少自己的見解來,他還曾有意拿過幾例開國之際他們齊國與敵軍對壘的戰事來與兄長看過,兄長亦能有所見道。
這世上不乏有些人生來便是兵家之才。
兄長或許便是這一類人也并非不無可能。
沈溯感激得捧著書的雙手微微發起顫來,只聽他誠摯道:“謝謝你,阿洄,只是往后莫再為我這般費神了,你身子骨不好,應當好生歇著才是。”
“無甚要緊的,廢不了我多少神力,只要兄長滿意就好。”沈洄笑笑,仰頭看向頭頂湛碧無垠的天宇,嘆道,“況且,我困在這小小的四方天地里,除了看看書寫寫字作作畫,也沒別的什麼事情來打發日子。
”
沈溯張張嘴,卻欲言又止,顯然是想安慰沈洄,卻又不知從何安慰。
沈洄看出了他的想法,不由又笑了笑,“兄長無需想著安慰我,我啊,這一生興許一直都是這般了。”
“兄長你呢?”沈洄忽爾話鋒一轉,一瞬不瞬地看著沈溯,“前些日子我同阿兄提過的事,阿兄從前不曾想過,往后也沒有打算嗎?”
沈洄以為他會聽到沈溯不一樣的答案,至少會看到他有所遲疑,如此一來便證明他并非不曾考慮過他所言之事,誰知沈溯依舊如上一回那般,毫不遲疑地搖搖頭,神色認真道:“阿洄往后無需再這般問我了。”
只見沈洄頓時急了,“兄長留在這京中有何好的!?兄長早已有了獨自活下去的本事,不似我,終我一生我只能待這兒,我別無選擇,可是兄長你不一樣!天高海闊,兄長你——”
因為太過急切,以致他話還未說完便劇烈咳嗽起來。
沈溯見狀,慌忙自交椅里站起身來,神色焦急地為沈洄撫背順氣。
趴在書箱上打盹兒的宋乘聽得這劇烈的咳嗽聲,猛地一個激靈醒了過來,根本顧不得詫異沈溯是何時來到的,著急忙慌地去給沈洄倒水去了。
沈洄則是緊緊抓著沈溯的胳膊,因咳嗽而通紅的雙眼仍舊死死盯著他,似乎無論如何都想要把他尚未說完的話給說完。
愈是這般,他愈是咳得厲害,甚至咳得整個人都開始有些痙攣起來。
天高地闊,兄長你為何非將自己困在這京城里?離開京城,去所有能去的地方,去馳騁去翱翔,不好嗎?
可沈溯卻似無欲無求一般,非但對沈洄所言之事毫無向往,甚至異常堅定地留在京城。
受盡嘲諷與鄙夷。
沈洄就著宋乘端來的水服了幾粒沈溯從他懷中摸出的藥瓶里倒出來的藥丸后漸漸止了咳嗽,也困倦得靠在交椅里漸漸睡了過去。
待他睡著,沈溯才將他抱回屋里床上躺好,不忘替他將軟被拉過來蓋好。
直至他呼吸平穩,面色也恢復如常,沈溯才舒了一口氣,卻不敢放心,而是守在他床邊遲遲未有離開,生怕他會再生狀況。
畢竟他這個阿弟的身子骨有多羸弱,沈溯再清楚不過。
沈洄的身子骨,羸弱到睡著睡著便能忽然沒了鼻息,是以他睡著時身旁總要有一個清醒的人在,時刻注意著他的鼻息,以免他次日再無法醒來。
沈溯看著沈洄蒼白清瘦的臉,輕輕嘆了一聲。
自十年前阿洄找到他救起他的那時候起,他便從未想過再離開。
他在沈洄身旁坐了許久才離開,離開前再輕輕地為他掖了掖被子。
走出屋前,他將沈洄給他的那本《孫武兵書》在懷里放好,如護珍貴之物。
待他走出沈洄的這處庭院時,他又將頭低了下來。
似乎只有在沈洄面前,他才會沒有任何負重,是以才會抬起頭來。
庭院門外,張管事仍在原處等著他。
他跟在張管事身后,往侯府的西北方向走去。
往他八歲之前一直生活著的那個咫尺小院走去。
他每一次回侯府來,都會陪沈洄坐上幾個時辰,也都會——被帶回這個小院。
小院里總是清掃得很干凈,一如他從前居住時那般干凈,不過是從前是他自己做的清掃,如今是府中下人來打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