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待這賣花郎好,心中稀罕緊了他,還怕告訴他不成?
沈溯心弦一緊,耳根驟紅。
淅淅雨聲中,他仿若能聽到自己狂烈的心跳聲。
怦——怦怦——
他雙手緊緊抓著擔子,遲疑片刻后終是再同姜芙道:“姜娘子,這些花兒今日若是再不能挑到城中賣出,明日便無人會買了。”
他語氣里帶著羞愧,也帶著艱難,姜芙聽得出他是鼓足了勇氣才道出的這一句話。
她也已聽得明白,他這是在同她解釋他為何未有遵大夫的叮囑在家好生將養而是冒著雨挑著花到城中去賣。
她想到他那清貧的屋院,自不難想到他日子的艱辛,她雖未有經歷過貧苦人家的生活,但她并非絲毫不知他們的日子是何模樣。
唯有日日不停歇地勞作,才能不讓自己與家人餓肚子。
而聽得他如是說時,姜芙心中反應即是要將他所有的花兒都買下,乃至他花田里一月內的所有花兒她都買了,他只消好好待著什麼也不做,好好養著背上的傷就好,可她張了嘴,卻又如何都道不出這些話來。
這只是她的一廂情愿,依這木頭的性子,必不會接受她的好意。
她自以為的這般是待他好,又怎知他心中又是否能夠認同?
他日子雖然清貧拮據,可他絕不會受旁人平白無故的相幫,否則昨日.他便不會自己掏付診費與藥錢。
且這些花兒皆是他辛苦養成的,若是不能讓它們入了各家花瓶花籃,豈非白費了他的心血?
他的花兒養得這般好,她也舍不得它們開敗在花田里。
姜芙既心疼沈溯背上的傷,又不能一而再地干涉于他的決定,這一時之間根本不知自己當說什麼才是好。
因著下雨,沈溯腳上蹬著的是一雙不合時節的草編鞋子,褲腿卷至膝蓋上方,他的雙腳已被雨水淋得發白,顯然他卷起褲腿干活已許久。
他始終未有松開擔子的雙手亦是泛著白,姜芙能清楚地瞧見他微露出的指頭皺皺巴巴,然而他十指指甲修剪得平整且清洗得干凈,全然沒有旁的那些個花匠那般指甲間盡是洗不凈的花泥。
沈溯久等不見姜芙說話,愈發覺得羞愧尷尬。
姜娘子出身富貴,想來不知他們這些個尋常百姓如此拼命是為哪般。
“姜娘子若是無事,我便先走了。”沈溯微微躬身,將放下的膽子重新挑上肩頭。
他還需趕著入城。
“沈郎君且等一等。”眼見他說走便當真要走,姜芙情急之下伸出手來拽住他的花籃,“雨路難行,我送你入城。”
沈溯搖了搖頭,拒絕了她的好意。
縱是娘子的馬車足夠寬敞,他也不配乘坐。
“那我給你帶了糖豆粥,你吃了再走。”姜芙曉得他是個木頭,也不再多勸,而是趕緊讓篆兒到馬車里將糖豆粥與給他煎的藥拿來。
沈溯一驚,搖頭更甚,“我已吃過,無需娘子費心。”
“可我已經帶來了。”姜芙自篆兒手中接過糖豆粥,遞到沈溯面前,“你要是不吃,我就一直跟著你,直到你吃為止。”
“……”沈溯雙手猛地一抖,不得已只能將才挑起的擔子放下,局促地抬手接過姜芙遞來的糖豆粥。
碗中的粥仍存著溫度,他只是端著碗而已,指腹與掌心已能感覺得到碗中的溫暖。
他想到篆兒前邊道的話,心不由顫了一顫。
姜娘子大早為他而來……
他怕自己多想,趕緊喝下一大口粥。
紅豆經過熬煮,已經變得軟糯,入口綿軟,加之摻入了紅糖,絲絲甜味即在口中化開。
與他平日里自己隨意打發自己而煮的稀飯味道全然不一樣。
姜芙看他一口便喝去了小半碗,正要遞給他勺子的動作頓在了半途。
嗯?阿溯的食量這般大的嗎?這糖豆粥她是不是盛得少了?
不過看沈溯有好好喝粥,她方才被他招惹而生的不快這會兒全化作了眉梢嘴角的欣喜愉悅,將勺子擱在他碗里后忍不住問他道:“甜不甜?”
沈溯耳根又紅,哪里敢回答,只大口大口地將碗里的糖豆粥全喝了光,根本沒用上姜芙擱進碗里來的勺子。
甜,卻又丁點不膩喉。
就像姜娘子給他的感覺,軟并甜,且帶著暖意。
腦子里驀然跳出來的想法令沈溯面紅耳赤,著急忙慌地將粥碗還給姜芙。
他正要說話,只見姜芙又朝他遞來一竹筒,“里邊是李老大夫給沈郎君開的藥,你喝了即是。”
沈溯錯愕。
大夫開給他的今日的藥,他打算今日賣完花兒再去拿的,怎的……會在娘子這兒?且還煎好了?
“昨日.你離開得急,李老大夫便將你的藥交給我了。”姜芙曉得沈溯必會疑惑,也不待他問,便先道,“我已經讓篆兒將藥給你煎好,沈郎君你便無需再自己動手了。”
然而這一次,沈溯卻愣愣地看著姜芙手中的竹筒,遲遲未有伸手來接。
姜芙見不得他這般發愣,直將竹筒遞到了他胸膛上。
沈溯這才慌忙抬手來接,在姜芙的注視下匆匆將藥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