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明覺得姜芙不該來,可當她走了,他又覺悵然。
下回再見阿洄時,他可同阿洄將自己這般胡亂不堪的心緒說上一說,或許阿洄能告訴他答案。
阿洄聰慧過人,他還從未見過阿洄解答不了雜疑。
待馬車消失在雨簾里再瞧不見,沈溯這才又低下頭來,專心走自己的路。
這是他日日所走的路,寒冬炎夏,他從不覺得自己腳下的這條路有過異樣,但今日.他卻總有一種不同于常的感覺。
似是他身后總有誰人在跟著他。
走在這條路上幾乎不曾駐足回頭的他終是在心中這異樣的感覺中停下腳步,轉身往后看去。
只一眼,他便愣在了原地。
此時小路筆直,再不似前邊他才走過的那一段那般時有彎曲,他能將他身后的小路一眼望盡。
只見遠處一抹茜色的纖影正沿路而來。
明明距離尚遠,又隔著細細密密的雨簾,本該朦朧的人影入得沈溯眸中,卻是再清晰不過。
那茜色的纖影右手撐著一把油紙傘,左手提著兩只竹筒,裙裾全被雨水與泥水濺濕,完全沾了泥水的一雙繡鞋正仔細地避過路面上的大小水洼,誰知卻還是一個不穩踩進了一個大水洼里,泥水上濺,還濺了一滴到她面上,卻被她毫不在意地用衣袖擦掉。
姜芙以往到這西城外郊來皆是乘的馬車,從不曾自己下車走過,因而她從不知這路竟如此難行,若是晴朗的天興許還好,可這雨天里,這路著實難行,尤其有些路段還被雨水淹沒了路面,路面幾乎都瞧不見,她根本不知該往哪兒走才是好。
她原本想著的是悄悄跟在沈溯身后,循著他往日里走的路隨他入城,再尋一個地方靜靜看著他,待到他該喝藥的時候再將藥拿去給他,既不會妨礙他,也不會耽誤他喝藥,誰知這路太難行,她都快把自己走成泥人了。
早曉得她就該乘馬車回城的,然后在城外等著他再跟著他入城就好,這會兒倒好,她連路都走不好,更枉說能好好跟著他。
她都快把他給跟丟了!
如是想,姜芙將油紙傘夾到頸窩里,雙手提起裙裾,也不管腳下的路是否平整,噠噠噠地就往前跑了起來。
這兒往城里去只有這麼一條路,只要她速度快些也不摔跤,很快便能跟上阿溯的。
然而她愈是著急,跑得就愈是不順,三番兩次險些摔到路旁的溝槽里,好在皆被她穩住了身子與腳步,正當她于心中為自己的機智暗自得意時,她一不小心就踩到一個看似淺實則深的泥坑里,但這回她卻如何都穩不住腳,眼見就要整個人面朝下栽到地上——
匆忙之際,她心中只想著自己手中的竹筒,也只顧得上將它們牢牢護在懷里。
她摔了不妨事,可不能將阿溯的要給摔灑了。
只是少頃過去,她仍好端端地踩在路面上,有人扶著她的肩穩住了她往下栽去的渾身重量。
一雙蹬著草編鞋子的男人的腳入得她視線中來。
姜芙眨眨眼,驚喜地抬起頭來。
只見本該走在前邊不知何處去了的沈溯此刻就站在她跟前,他本挑在肩上的擔子擱在不遠處,他雙手正扶著她的肩,他頭上的斗笠掉落在馬頭花籃旁,內里朝上,被雨水淋著,想來是他匆忙沖過來時掉在一旁的。
必是因為情急,才無心去理會它是否有放好。
如是這般,姜芙一抬頭便清楚地瞧見他整張臉。
他頭發梳得并不整齊,不知是被斗笠扯亂了,還是他從來都不曾用心梳過頭,他眉睫上沾著雨水,面色微白,眸中滿是緊張與急切,卻丁點不影響他的英俊。
至少在姜芙眼中是如此。
她的阿溯若是抬起頭來,便是這天底下最英俊的郎君。
“你發現我了呀?”姜芙非但不因自己險些摔倒而驚慌,反是彎著眉眼笑了起來,模樣嬌俏,燦如緋桃。
沈溯似的這會兒才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些什麼,一臉驚色,想要收回手來,卻發現姜芙整個人的重量仍于雙肩壓在他手上,他不得已,只能將她稍稍往后推,以讓她自己站穩來。
“姜娘子你、你且站好,切莫再摔了。”不過是個再簡單不過的舉動,他卻面紅耳赤連話都磕巴起來,好似做了甚麼有辱姜芙的事情似的。
姜芙也不敢多嚇他,雖然想多近近他,可他這個木頭連沖過來扶著她時與她之間都還隔著一臂之距,她這會兒要是朝他身上靠去,怕是能驚得他落荒而逃。
還是罷了。
“姜娘子怎還在這兒?”沈溯著急收回的雙手有些不知安放,拘謹局促地抓著自己衣沿,姜娘子她不是已乘著馬車離去了?
姜芙并不回答他的話,而是繞過他身側走到花籃旁,撿起他掉落在地的斗笠,這才轉身朝他看來,道:“沈郎君不是要入城賣花?我這會兒也沒馬車可乘,與郎君一塊兒走,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