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他整個肩背無一完膚,新傷舊傷縱橫交錯,或輕或重或粗或細,根本辨不出哪一道傷是最初留下的,又是何時留下的,便是他雙臂上,也都是如此。
姜芙知道他傷得不輕,可她不知他竟傷得如此之重。
她以為他不過是這一次的傷而已,她絲毫不知他背上竟是這般多的傷。
怎麼會……怎麼會這樣?
這些舊傷,他是何時受的?是他被平陽侯府扔棄開始?還是在那之前就已經受了?
若是如此,那時候的他才幾歲?
若是如此,又是何人對年幼的他下得了如此狠手?
若是從前,便也罷了,可他如今已經長成了足以頂天立地的郎君,又為何不反抗?
為何非要生生受著這一道道鞭笞!?
而此時的沈溯,雙手將他一雙膝頭抓緊得修剪得平整的指甲都隔著褲子嵌進了皮肉里。
他繃直的身子在隱隱顫抖。
他因他曝露在姜芙眼前的背而心生痛苦。
他雙目緊閉,頭垂得極低,心中的羞愧感令他恨不能將自己整個人都躲藏起來,不讓姜芙看見。
他雖未見過他背上的傷,可他知曉,必是丑陋至極。
就像他存在于這世上一樣,即便生來這世上,也只配活在深淵里。
因為骯臟。
姜娘子想必是被他背上的傷駭住了,否則便不會這般久久不說話,亦久久沒有為他上藥。
他方才就該果斷離開,不該讓姜娘子看到他背上的傷的。
沈溯這般痛苦地想,緩緩睜開因羞愧而緊閉起的眼,正要伸手將擱在跟前的衣服拿起來穿上時,忽有什麼落到他背上來。
是水滴。
帶著溫熱。
沈溯怔怔。
那水點子則是一顆接一顆落到他背上,砸到他傷口里。
溫熱到近乎滾燙。
他心一慌,著急忙慌地轉過身來。
只見姜芙眼圈通紅,一瞬不瞬地看著他,淚水如珠,無聲落下,大滴大滴。
沈溯慌了神,不知所措。
卻見姜芙的視線自他面上移開,落到他雙臂上來。
他堅實的雙臂亦如他背上一般,自肩膀至臂彎再至手腕,傷痕遍布,尤為臂彎及手腕處最甚,舊傷上疊著新傷,以致那一道又一道傷疤有如一條條肉疙瘩般,顏色亦深亦淺,扭曲又丑陋。
然而即便未有細看,也能看得出來他小臂上的傷與他背上的傷不一樣。
他背上的傷是被鞭笞而留下的,而他小臂上的傷,卻是被鋒利的器物劃開的。
唯有利器,才能將傷口割得如此平整。
更甚者是,他小臂上的道道新傷皆是劃在已然愈合的舊傷上。
他小臂上的傷,比他背上的傷更多,更甚,更深。
姜芙抬抬手,顯然想要拿過沈溯的手來認真看看他雙臂上的傷,卻又怕碰疼他,遲遲不敢碰他,只淚流更甚。
“阿溯……”她抬眸,眼淚有如斷線的珠子,撲簌簌地往下掉,心疼得仿佛被人死死揪著,才一張嘴,便泣不成聲,“疼不疼……疼不疼?”
她不是問他為何受傷,是何人傷了他,又為何不反抗,此時此刻,她只心疼他的傷。
沈溯本是羞愧自卑得只想從姜芙視線里逃開,眼下他則是被她的眼淚攪得心亂如麻,心疼極了她這般模樣,卻又不知該如何哄她,一時間急成了熱鍋上的螞蟻,情急慌張地不僅面紅耳赤,額上更是滲出了細汗來。
“姜娘子你……我這傷不疼,當真不疼!”從未遇過這般的情況的沈溯哪里知曉如何應對,除了回答她的話,他根本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些什麼,“你、你看我今日還能挑花兒來賣不是?這真的是小傷,不疼!”
然而他這后半句話不說還好,這一說,姜芙淚珠子掉得更甚。
她這一滴滴眼淚往下掉,卻似掉在沈溯心上,打得他的心生生的疼。
姜娘子這般姣好的娘子,不該哭的,更不該為他這微不足道的傷而哭的。
他不值得姜娘子上心,更不值得她落淚。
“姜娘子……你、你別哭了,可好?”看著姜芙通紅的眼圈以及滿臉的淚痕,沈溯情急又心疼,只見他不由自主地朝姜芙的臉頰抬起手來,似是想要為她擦去臉上的淚。
然當他的手即將碰上姜芙的臉頰時,他又猛然回神,匆匆忙忙收回手來。
他這是做甚麼!?姜娘子豈是他能碰的?他這是……瘋了不成?
可就當他正收回手時,姜芙忽地抬起手來,抓住了他的手。
沈溯驚愕,下意識猛縮手。
誰知姜芙似有預料他會如此似的,將他的手抓得緊緊的,不給他將手縮回去的機會。
木頭!既已經朝她伸出了手來,為何又要收回去?
只要他不收回手,她便會將手放到他手心里,與他相握。
從今往后,她都愿意與他攜手前行。
她將他的手緊緊抓在身前,她的眼淚滑過臉頰,自下頷滴落到他手背上。
一滴又一滴。
沈溯渾身僵直,動也不動。
眼淚模糊了姜芙的眼,她想將她的阿溯瞧得再清楚些,卻又不舍松開抓著他的雙手,唯有眨動眼睛,將淚眨去。
淚珠自她睫羽落下,直直落到沈溯手背上,灼上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