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西城外郊回來的一路,姜芙便一直握著沈溯親手做的那塊遺玉不舍放手,入了夜后更是將它對著燭火細細瞧了許久,愈瞧愈覺是喜愛得不得了。
篆兒卻是著實不解,不知這麼一塊灰撲撲的東西有什麼值得娘子愛不釋手的。
便是那朵由沈溯親手簪上她發間的緋桃,姜芙亦不舍扔,自頭上取下后還寶貝似的放到妝奩上,道是明日可以同其他花兒一并曬作干花。
篆兒愈發覺得,自家娘子真真是被那賣花郎迷得神魂顛倒了。
歇下之前,尋思著接下來均不能見沈溯的這些日子自己能做些甚麼事情才不會讓自己總是念想著他的姜芙忽然想到慈幼局,想到里邊那些身有不全的孩子們。
“篆兒你說,慈幼局里怎會有那般多的孩子?”姜芙坐在銅鏡前,由篆兒幫她梳順解了發髻的長發,想到慈幼局里的孩子們,不由問篆兒道,“既是生下了他們,又為何能夠狠心不要他們?”
即便生來殘缺,可那終究也是自己的骨肉,怎般的父母才會鐵石心腸到生生將自己的親生骨肉拋棄?
“娘子怎的突然問這些?”篆兒詫異。
慈幼局養濟院這些地兒的事情娘子可是從來都未留意過一眼的。
“前幾日我跟著沈郎君去過那兒一趟。”姜芙倒也不瞞著篆兒。
篆兒詫異更甚,卻也沒有再多問,而是一邊替她梳發一邊道,“貧苦人家日子的苦,娘子怕是想不到的,不是所有人家都能養得起自己所生的孩子的,尤其是女孩兒。
”
她自己就是因為家中難以再養活得起而被賣了的。
因為打小就吃了上頓沒下頓,當時已經六歲的她生得瘦瘦小小,阿爹還怕沒人愿意買她,甚至將她裝在籮筐里按斤稱賣。
當時若非遇到心善的大娘子,她縱是被別人買去了,也絕活不到現在。
是襄南侯府給了她活下來的機會,也是在這座府邸里,她才覺自己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個只會任人打罵甚至拿來售賣的物件。
“在鄉間,若剛生下的孩子為女嬰,被溺死是不足為奇的,即便不被溺死,也會被扔棄在田埂上道路旁。”篆兒不禁想到自己年幼時親眼見著自己的阿爹親手將她剛出生的妹妹浸溺于水中生生溺死的情景,至今尤覺可怖,臉色不由發白。
姜芙雖是女子,但生于優渥、自小被家人捧在手心里長大的她何曾聽過這般殘忍之事,一時間難以置信,道不出話來。
“健全的孩子都時常有被溺亡的,更莫說那些生來就身體殘缺的孩子了。”想到這些,篆兒情緒不免低落,“聽說朝廷當初之所以建慈幼局便是為了杜絕溺嬰棄嬰的情況,可鄉間還是有許多人選擇將才出生的孩子溺死。”
“篆兒。”感覺得到篆兒情緒低落,姜芙當即轉過身來,握住她的雙手,愧疚道,“對不起,我讓你想起從前傷心的事情了。”
姜芙手心很暖,篆兒用力搖搖頭,甩去心中陰霾,揚起笑臉道:“娘子、大娘子和大郎君還有大家待篆兒都很好,篆兒如今每一日都過得很開心的。
”
看她并未久溺于從前的傷悲,姜芙知她是真正自其中走了出來,這便放下心來,笑著補充道:“還有姜順呢,篆兒你是故意忘了說的吧?”
“娘子就愛打趣篆兒。”篆兒雙頰微紅,即顯嬌羞,卻不反駁。
鑒于此,姜芙不再多問篆兒關于慈幼局的事情,只躺在床上將這事想至后半夜才漸漸睡著。
翌日一早,姜芙陪同于筱筱用罷早飯后便摟上她的胳膊,還未說話,于筱筱便先笑道:“酥酥又是有什麼事想同阿嫂說?”
“阿嫂,我想給慈幼局里的所有孩子添置一身新衣,你覺得可行嗎?”姜芙睜著水靈靈的大眼睛,巴巴似的看著她。
于筱筱比昨夜篆兒的驚詫更甚,“酥酥緣何忽然想到要給慈幼局里的孩子添置新衣?”
慈幼局一直都在,可她卻從未聽酥酥提過,今兒個是怎的突然間想到慈幼局?甚至還要幫里邊的孩子添新衣?
“我看他們全都衣衫破舊,許多孩子便是連鞋子都沒有。”姜芙想到那個連半個炊餅都不舍得吃的跛腳少女,有些憐惜。
“嗯?”于筱筱一瞬不瞬地看著她,并不滿意她這個答案,“從前怎的從未見酥酥同我提過與慈幼局相關的事。”
“從前我從未注意過這些,是前幾日同阿溯到過慈幼局一趟,才知那兒與我想的全不一樣。”對于筱筱,姜芙并不隱瞞,“便想著我能為他們做些什麼。”
看她認真的模樣,于筱筱心中的驚訝漸漸化為欣慰。
既是因為她提及沈溯時的落落大方不加隱瞞,亦是因為她開始在意一些與她本不相關的他人疾苦。
前者能看得出來她待她與沈溯之間的事情已能冷靜思考,而不是只知一味的任性沖動,后者則是她學會去看去想更多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