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長他本為鷹,當翔于蒼穹,不該被折了雙翼,困于囚籠之中。
一直以來,憑他一己之力不足以救兄長于囚牢,如今,終是有機會了。
兄長啊,前路難行,卻并非只有崎嶇泥濘與荊棘,只要你愿意往前行,你不會孤身一人。
過往不堪,卻非將來也唯有深淵。
縱是深淵,攀上來,亦是晴空。
“兄長。”沈洄于正門照壁前終是松開了沈溯的胳膊,“我便送你到這兒了。”
“阿洄,足夠了。”沈溯亦松開攙著他的手,“回吧。”
沈洄含笑點點頭,但未轉身,似是要目送他離開了,他才折身回去。
沈溯不想再耽擱他,轉身大步跨出了門檻。
他生在這平陽侯府,然而這卻是他生平第一次跨過這道大門。
這也是他第一次離開這座府邸時不是遍體鱗傷。
然而卻在他跨出那高高的門檻時,門檻內的沈洄又忽然喚住他:“兄長。”
他毫不猶疑地回過身來。
他們兄弟二人間,就隔著這一道門檻,沈洄站在門檻內看著他,神色認真地問他:“兄長,若有一日.我無處可去,你可愿意收留我?”
沈溯面露震驚。
但見沈洄忽又笑了起來,語氣輕快道:“忽然想同兄長玩笑而已,兄長莫當真。”
雖沈洄說道是玩笑,然而沈溯還是神情鄭重地回答了他:“我會的。”
沈洄笑得嘴角高高揚起,沈溯深深看他一眼,不再多言,轉身離開了。
他并未注意到,沈洄眼角有隱隱微微的淚光。
直至視線里再不見沈溯的身影,他才在宋乘的攙扶下緩緩轉身,語氣淡淡地喚了一聲:“張管事。”
不知何時起就站在照壁后的張管事聞聲一愣,少頃才自照壁后走出來,低著頭躬著腰,模樣極是恭敬:“公子。
”
“張管事這在照壁后邊是盯著我,還是盯著我兄長?”沈洄目光淡漠地看著他,不疾不徐地問道,“你是奉我母親之命來此堵我兄長?還是你要擅作主張去將我兄長抓回來?”
沈洄邊問邊慢慢朝他走來。
“小的不敢。”張管家忽地跪地,低頭彎腰是恭敬的模樣,口中道的也是不敢的話,然他的語氣里卻無當真畏懼之意。
“張管事可覺我是個心慈之人?”沈洄忽又問。
“公子乃菩薩心腸,這是侯府上下皆知的。”張管事不知沈洄為何忽然有此一問。
“愈是心慈之人,倘若發起狠來,便愈是讓人承受不起。”沈洄在跪地的張管事面前停住腳,低頭看著他,以免跟前人聽不清似的,他的話道得愈發緩慢,“張管事,你若敢傷我兄長,你覺得,我會拿你如何?”
他語氣平和,羸弱的身子看起來亦沒有任何氣勢,然而卻讓張管事覺得芒刺在背不寒而栗,第一次從他身上感受到可怕之意。
“小的不敢!”這一回,他語氣終是有了畏懼。
“如是,最好。”沈洄再看了他一眼,這才由宋乘攙著離開。
他一路走走停停,走了良久,才回到曲院。
將將走進曲院的他仿佛被抽去了所有的氣力,雙腿一軟身子一歪,再站不住,整個人直跌到宋乘身上。
眼前物事歸于黑暗,他力竭得昏了過去。
*
此時此刻,南蔣苑里,平陽侯應姜蒲之約前來觀蹴鞠,然而姜蒲卻一臉陰沉先行離了席。
好不容易一聚的舊時好友,竟又一如當初,不歡而散。
第45章真相 [V]
年少時的姜蒲與沈起閑暇時最愛玩的,便是蹴鞠。
愣頭少年,總是踢得渾身是泥方覺盡興。
球場上,著青錦衣的右軍此時正將一旋球踢進三丈高的球門內,招來周圍觀賽席上一陣熱烈的喝彩。
平陽侯出神地看著球場上對壘雙方那健勁的腿腳,良久良久,直至賽事終了,他似才能回神,緩緩低頭看向自己唯能擱在輪椅上無法動彈的雙腿。
他手邊的茶幾上,被姜蒲擱下的那一盞茶水已經涼透。
姜蒲已離開多時,平陽侯并未著人將他勸回來。
他面上神色先是淡漠,爾后變作扭曲,最后又緩緩只剩下痛苦。
稚子無辜……
他也曾無數遍于心中告誡自己,稚子無辜,可每每雙腿上的疼痛蝕骨一般啃咬著他,他的理智終是在這經年累月的折磨中被啃噬殆盡。
稚子無辜,說來容易,真真觀來,談何容易。
平陽侯痛苦地緩緩閉起眼。
他終是做不到同阿蒲那般,視稚子為無辜。
*
沈溯已有多日未到過慈幼局。
再有不到半月時日便至立夏,可他非但沒能攢下錢來幫小鹿兒他們置新衣,且還負上了昂貴的藥錢。
即便接下來的半月他日日不停歇地剪花賣花,也攢不夠孩子們的新衣錢,更何況如今花田里的花兒還未能長至此前那般繁盛,縱是他背上的傷已全恢復,也沒有花兒可供他日日剪賣。
他今回,是要讓孩子們失望了。
與其到頭來讓孩子們空歡喜一場,不若早些同他們言明。
沈溯情緒低落地來到慈幼局,將將進門,便聽到里邊孩子們興奮地喊叫聲,忽地有一男孩兒自照壁后跑著跳著沖出來,并未注意正正走來的沈溯,結結實實地就撞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