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又不能真讓他死去,她還要用他的血來入藥救她幼子之命。
沈洄是早產之子,于母腹中尚不足七月便出生,加之平陽侯夫人懷他之時本就需藥石穩胎,且情緒時常不穩定,以致沈洄生來便體弱多病,但凡來為他診治的大夫皆斷言他活不過十六歲。
沈起一直命人尋找其救治之法,卻終是無果,后來張管事進獻偏方,道是以那與公子有著一母血緣之親的孽子之血入藥,經年累月供給著,方能養公子之命。
于平陽侯夫人而言,莫說用孽子之血入藥,便是割他骨肉來救沈洄,她也毫不猶豫。
唯沈起思忖了一日,方點頭答應。
自那時起,他們口中的孽子,才作為一件有價值的東西活了下來。
那一年,他不過才三歲。
他八歲那年被趕出侯府,若非沈洄在風雪里找到他,他早已凍死在街頭。
也是那時候起,他才有了名字。
他八歲以前,只是平陽侯夫人與張管事口中的“孽種”,無名無姓。
沈溯這個名字,是沈洄給他起的。
偌大平陽侯府,只有六歲的沈洄視他為人。
溯,即便逆行,也仍是往前。
后來,他便在慈幼局住了下來,直至十二歲。
并非平陽侯府未有將他抓回去之意,而是皆被沈洄攔住了而已。
沈溯,背上的鞭傷皆為生母所留,手臂上的傷皆為救治幼弟而劃。
他是一個被生母怨恨著、不容于世的孽種。
生在深淵,骯臟如鼠蟻。
將玉瑤給的二十二封信上的消息整合,便是沈溯生來這世上的十八年人生。
他還不及弱冠,卻已歷盡人世苦難。
姜芙看著模樣愣愣的沈溯,悲傷與心疼如同洪潮,充斥著她的胸腔,化作淚水,涌出眼眶,模糊了視線里他的模樣。
他已嘗盡苦楚,可她曾經又都對他做了什麼?
沈溯站在她面前,被她莫名的悲傷攪得心亂如麻,不知所措。
“阿溯。”姜芙死死抓著他的衣袖,眼睛紅得有如兔子,泣不成聲,“以后,我來疼你。”
“我來疼你嗚嗚嗚……”
說罷,她撲進沈溯懷里,不管不顧般以雙臂緊緊擁著他。
他們不疼他,她來疼他,他們不要他,她來要他。
他不是孽種,他是她的阿溯,是這世上最好的郎君!
“骨碌碌……”一只破破舊舊的皮球忽然滾到了他們腳邊來。
正心疼地抬起雙手要扶上姜芙肩頭的沈溯渾身一激靈,循著皮球滾來的方向轉過頭來。
只見本是跑到隔壁院子的孩子們此時又全都跑了回來,全都一副盯著他們將嘴張大得能塞進一只雞蛋的震驚模樣。
“哇——!仙女姐姐在抱沈大哥哥耶!”
“沈大哥哥臉紅得跟猴屁股一樣!”
“你見過猴屁股嗎!?”
“當然了!耍百戲的不都有耍猴嗎!猴屁股就是沈大哥哥現在的臉這麼紅的!”
這廂,孩子們已經天馬行空般地說道了起來,那廂,姜芙還無法從悲傷中緩過神來,不舍將沈溯松開。
“……”夾在中間的沈溯緊張尷尬得好似一尊正在風化的石雕。
酥酥這……究竟是怎麼了?
*
平陽侯府,曲院。
平陽侯夫人正坐在床沿上,吹了吹手中勺子里濃黑的藥汁,將其往正緩緩睜眼的沈洄嘴里喂去。
作者有話說:
終于把真相寫出來了!這兩天被娃24小時虐著,抽不出一點點時間,今晚把他放給姨媽帶了才有時間碼字!捂臉
第46章母親 [V]
平陽侯夫人姿容美艷,看著沈洄的她眉眼溫柔,眸中寫滿了對親生骨肉的心疼與關切,是天下母親都有著的模樣,亦是沈洄再熟悉不過的母親的模樣。
溫和,慈愛。
然而她親手喂到他嘴邊來的藥汁的味道卻濃郁得令他作嘔。
沈洄由宋乘在身后攙扶著,平陽侯夫人見他緩緩睜眼,心疼著柔聲道:“聽宋乘說你這幾日都未有好好喝藥,這如何能行?瞧瞧你,都虛弱成什麼模樣了?來,娘喂你喝藥。”
誰知沈洄非但沒有張嘴,反是將嘴緊緊閉著,一瞬不瞬地看著她。
“燙?”平陽侯夫人見狀,便將勺子挪到自己嘴邊來又吹了吹,這才又重新遞向沈洄嘴邊,愈發溫和道,“不燙了,喝吧。”
藥汁的味道鉆入沈洄鼻中,濃郁得令他喉間發麻。
盛著藥汁的勺子只差一分就要碰到他唇上。
虛弱得連睜開眼都很是吃力的他這一刻卻忽地爆發了渾身的力氣,只見他抬起枯瘦的手,一把掀翻了平陽侯夫人手中的藥碗!
她正遞到他嘴邊來的勺子也一并被他甩開。
“當啷——”藥碗落地,里邊濃黑的藥汁灑了滿地,勺子也一并掉落在地,斷成了兩段。
勺子里的藥汁灑到沈洄身上,污上他的衣襟。
藥汁里總是含著的那股子血腥味瞬間于沈洄周身彌散開來,他面色愈發慘白,大口大口地喘息著,方才的動作仿佛耗去了他所有的力氣,令他隨時都會閉過氣去。
平陽侯夫人錯愕地看著那被沈洄打翻在地的藥汁,柳眉微蹙,卻未動怒,只是責怪他道:“這是做什麼?藥灑了還需重新再煎。